林枫在这小村庄已经呆了好几个年头,不能说村庄里每个人都喜欢他,但都不厌烦,毕竟谁会讨厌一个收税很随意的阳光男孩呢?
在这生活的几年,林枫也有了属于自己的爱好,其中一个便是每次巡逻完,便去村东头的“情报团队“听刘大妈几人闲聊,例如谁家狗生了,哪家菜更便宜,隔壁老王又去了张寡妇家啊等等,每次林枫就拿着包瓜子,边吃边乐此不疲的听着。今天天空下着小雨,林枫穿着蓑衣巡逻完了整个村子,抬头望天,看这雨多半短时间是不会停了,心想今天的“情报团“应该是放假的,心里不免有些遗憾的,他昨天半夜巡逻还听见刘寡妇在家一展歌喉,也不知道是哪个男歌手在帮她助唱。
林枫回到小屋,脱下被雨淋湿的蓑衣,搬来一张躺椅,再沏了壶茶,就躺下,静静的看着天空,这是林枫的另一个爱好“观雨”有些人很讨厌下雨天,觉得下雨天潮湿,闷热,但林枫并不觉得,小雨点缀了景物,让景色有了别样的美感,林枫看了看时间,也到了饭点,各家的烟囱升起了袅袅炊烟,林枫眼角一撇,一抹倩影自门口走来
“林大哥,爹爹喊你去吃饭了”
“哦,是小雅呀,走呗,又劳烦陈大哥了”
时光荏苒,陈雅亦从昔日的小丫头出落成亭亭玉立的大姑娘了,虽无倾国倾城之貌,但那温婉娴静,亦吸引了不少村里的少年郎。历经数年的相处,陈雅已将林枫视为自家人。
“哪里的话,都是一家人。”
林枫拿起还未干的蓑衣与陈雅一同走了出去。
那年十八,少年风华正茂,少女貌美如花。
两人一路说笑来到陈家。饭菜早已摆满一桌,香气扑鼻。林枫刚坐下,陈父就给他倒了杯酒。“小林啊,你来咱们村这么久了,真像自家孩子一样。”林枫笑着道谢。席间,大家聊起村里的琐事,气氛融洽。
星子点点,夜风微凉,屋外依旧飘着雨,酒过三巡后,林枫与陈年都已有了醉意,虽然林枫可以用仙气将酒意驱散,但他很享受这种生活,平淡。
陈年粗糙的手指摩挲着粗陶酒杯的边缘,浑浊的酒液晃动着微光。他浑浊的眼睛盯着林枫,那眼神里有审视,有托付,唯独没有敌意。
“小林啊,其实叔还有件事要拜托你。”陈年又灌了一口酒,喉结滚动,浓烈的酒气弥漫开来,“你,应该不是普通人吧?”
林枫指尖一凉,杯中残酒微微晃起涟漪。一股清醒的寒意瞬间驱散了暖融的酒意,沿着脊背窜升。他稳住手腕,抬眼看向陈年,沉默着,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屋外,雨点敲打屋顶的节奏似乎更密了些。
陈年没等他回答,自顾自说了下去,声音低沉得像这雨夜的背景:“别紧张,大哥我只是想知道你是不是那种修仙者。这世道,越来越不对味了,跟这雨一样,看着不大,可阴冷,能湿到骨头缝里。到处都在打仗,人祸猛过天灾啊。我经过这几年…留心看过。”他顿了顿,眼神扫过林枫搁在桌边的那件蓑衣,雨水浸透的棕叶边缘,此刻竟已干爽挺括,不见丝毫水渍,“还有那年冬天,后山窜出来的那头快成精的饿狼,你一个人巡夜撞上,第二天皮毛骨头就堆在村口晒谷场上了,伤口齐整得邪乎…更别说你偶尔醉得厉害时,茶杯自个儿悬在半空打转……”
他每说一句,林枫心头便沉一分。原来自己以为融入得滴水不漏的寻常生活,在这位看似粗豪的农家长辈眼里,早已是筛子般处处透着光。
“大哥我眼睛不瞎,心也不瞎。”陈年重重放下酒杯,发出一声闷响。他布满厚茧的手越过桌子,按在了林枫的手背上,那触感滚烫、沉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道,“不求别的!只求你一件事:真要乱起来,刀兵烧到了家门口…替我护着小雅!护着这个家!”他的目光越过林枫,投向厨房里正低头安静收拾碗筷的女儿陈雅,那眼神里的恳求,几乎要溢出来。
林枫喉头发紧,他反手握住陈年那只粗糙、布满风霜裂痕的手,用力捏了捏。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终只化为一个清晰而郑重的字:“好!”
陈年紧绷的肩膀骤然垮塌,长长吁出一口气,仿佛卸下了千斤重担。他咧嘴想笑,却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端起酒碗:“喝!再喝一个!”
这承诺的酒意尚在喉头灼烧,无情的铁蹄已踏碎了村庄的宁静。
征兵令来得比雨季突发的山洪还要迅猛、暴烈。几张盖着猩红官印的粗糙麻纸,被县衙差役骑着快马,在泥泞中狠狠拍在里正家的门板上。那声音沉闷,却像惊雷一样炸响在每一个有男丁的农户心头。名册上,陈年那饱经风霜的名字,赫然在列。
离别仓促得如同疾风扫过。没有长亭古道,也没有太多的悲戚言语。村口那几株老桃树,花开得正盛,灼灼其华,粉白的花瓣在微冷的春风里簌簌飘落,落在陈年肩上,也落在送行人的发间。他换上了一身半旧不新的粗布短打,背上一个瘪瘪的包袱,里面是陈雅连夜烙好的几张硬饼子。
陈雅死死咬着下唇,努力不让眼泪滚落,眼圈却红得厉害。她将一个洗得发白的小布包塞进父亲怀里,里面是她偷偷绣了许久的一个平安符,针脚细密。陈年粗糙的大手揉了揉女儿的头顶,又用力拍了拍林枫的肩膀,眼神交汇,千言万语都凝在那沉重的一拍里。
“爹……”陈雅的声音带着哽咽。
“照顾好家,照顾好你娘。”陈年打断她,声音粗嘎,目光最后深深看了林枫一眼,那一眼里是无声的、沉甸甸的托付。随即他猛地转身,汇入了村口那支沉默而杂乱的队伍,大步朝着未知的、弥漫着铁锈与尘土气息的远方走去。那离去的背影,在漫天纷飞的桃花雨里,渐渐模糊成一个再也无法触及的黑点。
那灼灼的桃花,成了陈年留给小村最后的、带着血色预兆的影像。
日子在担忧和等待中滑过。起初,还有几封辗转而来的家书,字迹歪歪扭扭,透着一个握惯了锄头的手初次握笔的生涩。信里只字不提战场的惨烈,只反复说着“平安”、“勿念”、“吃饱穿暖”。后来,信越来越少,间隔越来越长,字里行间透出的疲惫和沉重却越来越浓。再后来,信,彻底断了。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连一丝涟漪都吝于回馈。
三年光阴,足以让溪流改道,让稚嫩的树苗抽枝展叶,也足以让一个还算安宁的世道,彻底滑向分崩离析的深渊。林枫收税的路线越来越短——许多熟悉的屋舍空了,门扉破败,庭院荒草萋萋。侥幸留存的人家,脸上也终日笼罩着驱不散的愁云和惊惶。原本还算富庶的村庄,肉眼可见地衰败下去,像一棵被蛀空了树心的老树,在风雨中摇摇欲坠。
朝廷的税赋却一年重过一年,名目也愈发离奇古怪。什么“剿贼饷”、“城防捐”、“马料钱”…花样层出不穷。那些穿着号衣、却与流寇气息无异的催税吏卒,脸上的横肉和眼中的贪婪也一年凶过一年。他们骑着瘦马,挎着腰刀,在残破的村落间横冲直撞,踹开本就摇摇欲坠的柴门,将最后一点能搜刮的口粮强行夺走。哭嚎声、咒骂声、绝望的哀求声,成了这片土地新的、令人心碎的背景音。
村东头刘大妈那“情报团队”的闲聊,内容也彻底变了调。谁家的狗生了崽子,哪家的菜便宜几文,早已无人提及。取而代之的是令人心头发冷的消息:
“听说了吗?北边三十里外的王家庄…没了!一村老小啊,全给杀绝了!说是遭了‘过山风’!”
“南边官道上全是逃难的人,拖家带口的…说是有好几股‘大帅’的兵在前面打,后面跟着的就是蝗虫一样的流民队,见什么抢什么…”
“唉,这日子…可怎么熬啊!老天爷不开眼……”
恐慌如同瘟疫,在细密阴冷的雨丝中无声地蔓延。村中的青壮年,但凡还有一把子力气的,要么早已被抓了丁,要么就悄悄收拾了可怜的家当,带着妻儿老小,趁着夜色逃向渺茫的、未知的深山。剩下的,多是如风中残烛般的老人、妇孺和实在走不动的病弱。
又是一个雨夜。不是林枫喜欢的、带着诗意的蒙蒙细雨,而是入秋后冰冷刺骨、连绵不绝的寒雨。雨水敲打着陈家茅草覆盖的屋顶,发出单调而压抑的“噼啪”声,仿佛永无止境。屋外风声呜咽,如同鬼哭。
油灯的火苗被门缝钻进来的冷风吹得忽明忽灭,在土墙上投下扭曲跳跃的阴影。陈雅坐在灶膛边的小凳上,手里缝补着一件旧衣,针线穿梭,却显得心不在焉。昏黄的光线映着她苍白的面颊,眼下的青影清晰可见。三年时光褪去了少女最后一丝稚嫩,留下的是沉静下掩藏不住的忧虑和坚韧。灶膛里微弱的火光,也无法驱散屋子里的阴冷和沉滞。
林枫坐在对面的矮桌旁,面前摊着一本旧账册,目光却落在跳跃的灯焰上,似乎在凝神感知着什么。这三年来,他依旧每日履行着收税官的职责,只是范围越来越小,收到的粮食布帛也越来越少。更多的时候,他像一块沉默的磐石,守在陈家这个风雨飘摇的小院里。
“林大哥,”陈雅抬起头,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打破了令人窒息的寂静,“爹…他还会回来吗?”这个问题,她问过很多次,每一次都带着渺茫的希冀。
林枫正要开口,目光却陡然一凝,转向紧闭的、被厚厚草帘遮挡的院门方向。他放在桌下的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嘘——”他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方才的沉静荡然无存,只剩下一种全神戒备的冰冷。
陈雅的心猛地一沉,手中的针“啪嗒”一声掉在地上。她也听到了!穿透密集的雨声和呼啸的风声,一种杂乱、沉重、带着野蛮力量的践踏泥泞声,正由远及近,迅速迫近!那不是村中熟悉的脚步,那是…马蹄!还有许多人奔跑、吆喝的狂乱声响!
“砰!砰砰砰!”粗暴的砸门声如同重锤,狠狠砸在门板上,也砸在屋内两人的心上。脆弱的门闩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紧接着是野兽般的嘶吼和狂笑,清晰地穿透门板:
“开门!他娘的快开门!老子看见灯亮了!”
“肥羊!里面肯定有吃的!还有娘们儿!哈哈!”
“砸!给老子砸开!别磨蹭!”
粗鄙、贪婪、充满毁灭欲望的吼叫声在冰冷的雨夜里炸开。院墙外,晃动着不止一个狰狞扭曲的黑影,火把的光芒忽明忽暗,将人影拉扯得如同地狱里爬出的恶鬼。
陈雅的身体瞬间绷紧,像一张拉到极限的弓,脸色惨白如纸,巨大的恐惧攫住了她,让她几乎无法呼吸,牙齿控制不住地咯咯作响。
就在那扇饱经风霜、用几根粗木勉强拼成的院门,在连续的重击下发出最后一声绝望的哀鸣,眼看就要碎裂崩塌的刹那——
林枫动了。
不是冲向门口,而是瞬间出现在陈雅身边。他的动作快得只留下一道模糊的影子,一只手已稳稳按在她剧烈颤抖的、冰冷的肩膀上。那手掌宽厚、温暖,带着一种奇异的、能穿透恐惧的沉稳力量。
“别怕。”他的声音异常平静,没有丝毫波澜,像深不见底的寒潭,奇异地压过了门外疯狂的喧嚣。这简单的两个字,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命令意味,瞬间穿透了陈雅被恐惧冻结的思维。
他挡在她身前,面对着那扇即将破碎的门,如同礁石面对狂涛。他的侧脸在昏暗摇曳的油灯光线下,线条冷硬如石刻。
“闭眼。”林枫再次开口,声音低沉依旧,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陈雅几乎是下意识地,紧紧闭上了双眼。睫毛剧烈地颤抖着,泪水无声地涌出,滑过冰凉的脸颊。
就在她闭眼的瞬间,在视线彻底陷入黑暗的前一刹,她似乎瞥见——
林枫那只垂在身侧、原本空无一物的右手,五指微张。一点微弱却纯粹至极的金色光晕,如同初生的晨曦,正悄然从他修长的指尖无声地、稳定地绽放开来。那光芒并不炽烈,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非人间的冰冷质感,瞬间刺破了小屋中压抑的黑暗,也映亮了林枫深邃眼眸中,那骤然点燃的、如同亘古星辰般的寒芒!
与此同时。
“轰——咔嚓!”
不堪重负的院门,伴随着一声令人牙酸的碎裂巨响,彻底崩开了!破碎的木块和草屑在狂暴的力量下向内飞溅。狂风裹挟着冰冷的雨点和门外浓烈的、混杂着汗臭、血腥、泥泞的污浊气息,猛地灌了进来,瞬间扑灭了灶膛里最后一点微弱的火苗。油灯疯狂摇曳了几下,“噗”地熄灭。
小屋彻底陷入一片黑暗,只剩下门外火把跳跃的、充满恶意与贪婪的昏黄光芒,将几个手持利刃、面目狰狞的身影,如同地狱恶鬼的剪影,投射在屋内的泥地上。他们的狂笑和吼叫,在门破的瞬间达到了顶峰:
“哈哈!开啦!”
“粮食!女人!都给老子交出来!”
“杀进去!值钱的都抢光!”
冰冷的雨点,被风裹挟着,狠狠抽打在林枫的脸上。他的衣袂在破门而入的狂风中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