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是江雾冉第一次进赛车馆,樊州没这种地方,她也对车赛不感兴趣。
场馆很空旷,这会儿就时矜斯一个人来训练。
江雾冉靠在更衣室外冰凉的金属墙上等他,他刚进去换赛车服。
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橡胶味,混着机械油的气息,有点难闻,她擤了擤鼻子。
更衣室的门“咔嗒”一声开了。
他换了身黑红相间的连体赛车服,拉链没拉到顶,领口敞着,下颌线下还露着一截脖子。
江雾冉耸了耸肩:“这就好了?挺快。”
“换个衣服而已,你等多久了?”他抬手拉上了衣领的拉链。
“六七分钟吧。”她随便估了个数,目光落在他虎口的创可贴——白色的一片,中间洇着点血渍,怪显眼,“伤口碍事吗?”
“早没事了,都小伤好吧。”他活动了下手指,动作利落地戴上手套,黑色的皮质手套裹住指尖,只露出指节的弧度,“要不去看台上坐着?待会儿开起来风大。”
“不用,”她往赛道边的安全栏走了两步,坐在第一排,“就在这看。”
这个位置虽不是观赛的最佳位置,却是离赛车手最近的位置。
时矜斯没再劝,转身走向停在起点的赛车。还是那辆改装过的黄色法拉利。他弯腰坐进驾驶座,头盔扣上的瞬间,整个人仿佛与车融为了一体。
引擎轰鸣声突然炸开,震得江雾冉耳膜发麻。
跑车像离弦的箭冲出去,轮胎摩擦地面发出嘶鸣,在直道上拉出残影,到了弯道猛地甩尾,掀起的气流带着橡胶味扑面而来。
江雾冉又擤了擤鼻子,这味道着实不好闻,对她来说就是臭中带苦。
她不懂赛车,也看不出走线的优劣,只知道他每一次过弯时,车身倾斜的角度都险得让人屏息,仿佛下一秒就要冲出赛道。可他总能稳稳回正,在刺耳的摩擦声里,把速度重新提起来。
那股狠劲,和他平日里懒洋洋的样子判若两人。
三圈下来,跑车在她面前急刹停下,轮胎冒烟,引擎还在低低咆哮。
时矜斯拉开车门跳下来,摘下头盔,额前的碎发被汗浸湿,贴在皮肤上。他冲她扬了扬下巴,眼底带着点运动后的灼热:“怎么样?”
她把手里那瓶刚从休息场顺的水扔过去。
他接住,拧开喝了大半,喉结滚动的弧度在赛车服领口下格外清晰。“刚才那个S弯,差点打滑。”他像是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也不指望她能听懂。
“很帅。”她拍了两下手,掌心相击的脆响在引擎余音里显得有点单薄,“看着挺危险。”
“玩这个,哪有不危险的。”他笑了笑,把空水瓶扔进旁边的垃圾桶,“享受它,它就是自由。”
“嗯,自由至上。”
命至下。
江雾冉想起秦以珊跟她说过的,他跟玩地下赛车那群亡命徒混日子,连命都敢往车轮子里塞。
估计肋骨也是那会儿弄断的。
“还去吗?”她问他。
“不去了,没意思。”
没意思,还是怕了?江雾冉没问。
到休息室,他脱了手套,把袖子挽到小臂,露出手腕上那串被水渍洇过的刺青,此刻倒看得清了,是一段西语——“Déjame libre.”
放我自由。
她想起自己夹在琴谱里的那张纹身贴,图案跟他手腕上那段西语一模一样。那时候她总想着逃脱她妈,如今真逃脱了,反倒不自在了。
“那个……你要不出去坐会儿,我想冲个澡。”时矜斯笑得有些腼腆,指了指简陋的淋浴区。
江雾冉顺着他指的地方看去,好家伙,这场馆连放赛车服的更衣室都有门,淋浴区每个隔间反倒就一块帘子,也太不把赛车手隐私当回事了。
要是男女赛车手同时比赛呢?
出来后她才看见门上挂的牌子:男休息室
好吧,难怪。
她走到看台,随便找了个位子坐。
地上有一块忽闪忽闪的东西,捡起来是一块游戏币。她看了看场馆,对面看台最后排有一排娃娃机。
反正也无聊,不如过去碰碰运气。
她捏着那枚游戏币往娃娃机走,场馆空旷,脚步声很清晰,撞在墙上,又空灵地荡回来。
娃娃机里没几个公仔,剩下这几个大多开了线。她看中了一只斑点小狗,除了耳朵那里有一点开线,其他都还好。
她把游戏币塞进去,摇杆摇得咯吱响,爪子晃悠悠下去,刚碰到脑袋就松了劲,那公仔晃了晃,又稳稳坐回原地,像在嘲笑她。
“废。”她低声骂了句,不甘心又低头看了看地上有没有散落的游戏币——还真有。
在两台娃娃机中间的缝里,她手刚好能够着,摸出三枚来。
往娃娃机里塞进去一枚,这次爪子倒挺给面子,牢牢钳住了,往上提时却猛地一放,斑点狗顺着玻璃壁滑下去,砸在一堆公仔身上。
“玩这个也需要技术。”身后突然冒出声,吓得她手一抖,两个游戏币差点掉了。
时矜斯站在两步外,头发半干,发梢还在滴水,衬衫领口敞着,能看见他锁骨上那道浅疤。
“吓我一跳。”江雾冉往旁边挪了挪,给他腾了个位置,“你洗澡这么快?”
他走过来弯腰盯着娃娃机里的公仔,“想要哪个?”
“这个。”她指了指掉在洞口旁的斑点狗公仔,又说,“这机器老了,爪子特松。”
“我教你。”时矜斯拉她过来,把摇杆塞进她掌心,本来想手把手教她,最后又把手收了回去,站在旁边指挥,“找准,下手要快。”
感觉上来,她啪地按下按钮,这次爪子连公仔都没碰到,直直砸到了洞口旁的玻璃隔板,“哐——”
“不是你的问题,”他啧了声,“这机器确实该报废了。”
江雾冉气得跺脚,“你这样教没用,最后一个游戏币了,快,上手教我。”
他愣了愣,凑过来。手掌轻轻裹住她的手,往下压了压,没怎么用力,他的手掌带着点磨砂感,是常年握方向盘磨出来的茧,蹭得她手背有点痒。
“看好角度,别盯着公仔,看爪子的影子……”他的呼吸落在她耳后,身上混着点沐浴露的哈密瓜味,盖过了场馆里的所有冷硬气味。
爪子落下去,稳稳扣住了斑点狗的脑袋,往上提时没晃。公仔掉进出口的瞬间,时矜斯松开手,往后退了半步,吹了声口哨:“成了。”
江雾冉弯腰把公仔捡起来,耳朵掉了一只,露出里面白花花的棉絮。她捏着公仔的脑袋转了转,突然笑了:“丑萌丑萌的。”
“还玩吗?”他手指在娃娃机上敲了敲,装游戏币的保险箱不知锁没锁,那铁皮盖子被他直接掀了下来,拿在手里转着玩。
一堆游戏币就在眼前,伸手就够得着。
“你……还会撬锁的本事。”
“不是。”他停下手里玩铁皮的动作,“这附近之前开着个小便利店来着,后来迁走了,落下这两台娃娃机,不知哪个闲的给搬进来了,也没人管,锁早就撬坏了。”
“哦,那我再试试。”她也没客气,捞了一把,照着刚才时矜斯教的法子:盯爪子的影子……
找准感觉,啪地按下去——
爪子稳稳扣住一只有点脱线的小熊,往上提时爪子稍微晃了一下,倒也给面子,还是掉进了洞口。
江雾冉弯腰捡起来,举到他面前晃了晃:“看见没,一点就通。”
时矜斯靠在另一台娃娃机上,胳膊抱在胸前,看着她眼睛发亮的样子,嘴角勾出个浅弧:“是,江老师悟性高。”
她被这声“江老师”逗笑,玩上头了,走到他身后那台娃娃机前。这台机子里的娃娃比刚才那台里的大,她又塞了枚币,这次瞄准了机子中央那只泰迪熊。
爪子下去,泰迪太大,根本抓不住,只是挪了挪。
江雾冉没吭声,又投了币。场馆里安安静静的,只有摇杆晃动的咯吱声和爪子起落的轻响。
那爪子落下,总算抓稳了,按下按钮后还是落在洞口旁,公仔太大,没那么容易进洞。
她就跟这机子较上劲了,一枚接一枚地投。
见她玩得专注,头发垂下来挡了眼,时矜斯伸手想替她拨开,手伸到一半又收了回去。
爪子下去没抓牢,娃娃在半空打滑,眼看要掉回去,她“哎”了一声。他笑了,伸手在机器侧面拧了拧,那爪子像是得了指令,猛地收紧,居然把泰迪熊带了上来,松开时正好落进洞口。
“开外挂啊你。”她回头瞪他。
“这叫辅助。”他摊手,指尖还沾着点机器上的灰,“本来就是没人管的破烂,较真什么。”
她捡起掉出来的泰迪熊,揣进怀里,好歹是自己耗了半天的成果。
他视线落在她怀里那堆破烂娃娃上,“真打算把这些破烂都带回去?”
“不然呢?抓都抓了,”她举起怀里的公仔打量了一番,“也不是特别破,回去拿针线缝缝,当个摆件也不错。”
“确实。”时矜斯看着她,“还玩吗?把这箱子清空。”
“不了。”江雾冉揣着娃娃往前走,步子轻快,“做人不能太贪,剩下的留给别人吧。”
出了赛车馆,天已经漆黑。对面摩天楼的玻璃幕淌着流光,把半条街都映得发蓝;旁边西餐厅的招牌亮得晃眼,食物的香气裹着热气飘过来。
“该吃晚饭了,就在那家西餐厅吃点吧。”时矜斯闻到味,指了指对面。
想到今天宋兰买了那么多菜,今天不吃完,明天指定坏了。“下次吧,”她说,“宋阿姨和小慧肯定在家里等着我们。”
“好,那下次。”
下次……这像是一个约定。
风里,他的“好”字带着点笑意,像天边的云,都在夜色漫开来。
两人并肩走向停车场,不说话也很安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