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雨渍印(1 / 1)

那把伞被北辰随手扔在玄关的角落,像个不合时宜的闯入者。标签刺眼地悬垂着,如同一个未拆封的判决。冰冷的雨水顺着他发梢滴落,在廉价瓷砖上洇开深色的水渍。他脱下湿透的外套,手机屏幕在昏暗的客厅里突兀地亮起,不是南芳,是老家县医院的号码。心猛地一沉。

“北家老大?”电话那头是父亲苍老又惶急的声音,背景嘈杂,“你娘…你娘晕倒了!在田埂上…医生说脑里出血,凶得很!要马上开刀…钱…”

后面的话被电流的嘶嘶声和父亲压抑的哽咽切割得支离破碎。北辰握着手机,指尖冰凉,话筒紧贴的耳廓却烫得惊人。母亲佝偻着腰在苞谷地里劳作的身影,父亲粗糙皲裂的手,还有那间一到雨季就滴滴答答漏水的土坯房……所有的画面裹挟着听筒里绝望的尾音,像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这间狭小的出租屋,也淹没了刚才车厢里那点微不足道的、潮湿的念想。

“要多少?”他听见自己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

“说…说先交五万,押金…后面还要…”

五万。这个数字像一块沉重的冰坨,狠狠砸进他空荡荡的胃里。他环顾四周,目光掠过墙角那把崭新得刺眼的伞,掠过书架上泛黄的旧书,最终停留在电脑屏幕上尚未关闭的求职网站页面——几个“已查看”却再无下文的投递记录,像一个个无声的嘲笑。他卡里的余额,离五万隔着一道天堑。

窗外的雨声更密了,敲打着玻璃,也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木兰湖边的涟漪,南芳无名指上的铂金冷光,此刻都成了遥远而奢侈的背景噪音。现实露出了它嶙峋的、冰冷刺骨的獠牙,一口咬在咽喉。

***

南芳回到那间能俯瞰城市灯火通明的公寓。空气里弥漫着昂贵的香薰气息,空旷、洁净,也冰冷。她脱下外套,指尖无意识地拂过无名指上的戒指,冰凉的触感。女儿在保姆房里睡得正香,丈夫在邻市发来一条言简意赅的微信:“落地,安。勿等。”

她把手机扔在宽大的沙发上,走到落地窗前。雨水在巨大的玻璃上蜿蜒流淌,模糊了外面璀璨的霓虹,像一幅被水浸湿的抽象画。她似乎又闻到了刚才车厢里那股潮湿的、混合着北辰身上洗衣粉和淡淡烟草的味道,廉价却真实,与这间公寓里恒温恒湿的洁净空气格格不入。

“生活不是木兰湖边的打水漂……”她对着玻璃上自己模糊的倒影,无声地重复着在车里说过的话。指尖在冰冷的玻璃上划过一道水痕,像一道微小的涟漪,又迅速被新的水流覆盖、抹平。真的散了吗?为什么心口那块坚硬釉质下的某个地方,还在隐隐作痛?那迟到了十年的坦白,在说出口的瞬间,究竟是释然,还是打开了另一道更深的缺口?

她拿起手机,点开那个沉寂多年的、备注为“北辰”的对话框。光标在空白的输入栏里闪烁,像一颗犹豫不决的心。她想问“到家了吗?”,或者“伞用了吗?”,甚至……想问问那个被刻意忽略的问题——为什么还没成家?每一个字都显得那么不合时宜,那么苍白无力。她想起了女儿天使般的睡颜,想起了丈夫沉稳可靠的身影,想起了这个她亲手选择、精心构筑的、旁人艳羡的生活堡垒。

指尖悬在发送键上方,久久未落。最终,她只是点开他的朋友圈。背景是灰蒙蒙的城市一角,没有自拍,没有生活分享,只有零星几条转发的工作链接和行业资讯,透着一股被生活压榨后的疲惫和疏离。最新一条,是三天前,一张模糊的晚霞照片,配文只有一个字:“等。”等什么?南芳的心像被那一个字轻轻刺了一下。她猛地关掉屏幕,把手机反扣在茶几上,发出轻微的“啪”一声。窗外的雨,不知疲倦地下着。

***

北辰坐在医院走廊冰凉的塑料椅子上,消毒水的味道浓烈得呛人。父亲佝偻着背坐在旁边,布满皱纹的手紧紧攥着一张皱巴巴的缴费通知单,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他浑浊的眼睛里满是血丝和无助,像一头被困在陷阱里的老兽,只会发出压抑的、沉重的喘息。

“老大…咋办啊?”父亲的声音嘶哑,带着浓重的乡音,每一个字都像砂砾磨在北辰的心上,“亲戚…能借的都借了,凑…凑不够啊…”

北辰的目光落在缴费单上那个刺目的数字上,又缓缓移开,扫过走廊里步履匆匆的医护人员,扫过其他病人家属或焦虑或麻木的脸。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墙角那个鼓囊囊的、印着某个高端商场LOGO的纸袋上——里面装着那把崭新的伞。

一股难以言喻的苦涩猛地涌上喉头。他拿出手机,屏幕解锁,指尖在通讯录里缓慢地滑动。那些名字,有大学同学,有前同事,有泛泛之交……滑到最底端,那个“南”字开头的名字安静地躺着。指尖在那个名字上方悬停了几秒,像被无形的火焰灼烧。他几乎能想象拨通后可能出现的场景:她温和但疏离的询问,得知缘由后可能的同情和帮助,以及随之而来的、更深重的无地自容。那会把十年前木兰湖畔最后一点干净的念想,也彻底拖入这泥泞的现实深渊。

他猛地移开手指,像被烫到。深吸一口气,他点开了另一个尘封已久的分组——“大学室友”。

“兄弟们,”他在沉寂多年的群里敲下几个字,每一个键都按得沉重无比,“家里出了急事,急需用钱……能帮衬的,我北辰记一辈子。”发出去的信息如同石沉大海。尴尬的沉默在手机屏幕上蔓延。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像钝刀子割肉。父亲的叹息一声重过一声。北辰闭上眼,再睁开时,目光里只剩下一种近乎麻木的决绝。他拿起墙角的纸袋,大步走向医院门口闪烁着“24小时”灯牌的便利店。

“老板,”他把纸袋放在收银台上,声音干涩,“这把伞……全新的,标签都在。能……能收吗?便宜点也行。”

老板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狐疑地拿起伞,看了看标签,又抬眼打量了一下眼前这个脸色苍白、眼神疲惫的年轻人。“啧,这牌子可不便宜啊……不过二手的嘛……”他拉长调子,挑剔地检查着伞骨,“两百,最多两百五。”

北辰的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最终只是抿紧了。他看着那把伞,标签上那个他从未踏足过的高端商场名字,此刻像一种无声的嘲讽。他想起南芳递过伞时指尖的微凉,想起车窗外迅速冷却的红豆般的尾灯。

“……行。”他从喉咙里挤出这个字,像吞下了一块棱角分明的冰。

两百五十块皱巴巴的钞票塞进口袋,带着便利店里廉价的烟草和关东煮混合的气味。纸袋被老板随手扔进了角落的废纸箱。北辰攥着那几张薄薄的钞票,重新走向缴费处。自动缴费机冰冷的屏幕亮着,提示着那个巨大的、令人窒息的数字缺口。他掏出身上所有的钱——包括那沾着便利店气息的两百五十块——一张张塞进机器。

钞票被机器吞没的声音,单调而残酷。屏幕上跳动的数字,像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伤口。窗外的雨还在下,冲刷着这座城市,也冲刷着他心底最后一点残存的、关于木兰湖的微光。雨渍印在心上,冰冷,沉重,再也无法抹去。

最新小说: 系统要我成恶母,我非养他成男主 半盏温青汤 娇养贺教授后,我在七零年躺赢 穿成炮灰后,苟在王府当侍妾 偷渡夜莺 带着超市去逃荒,小农女吃香喝辣 穿进兽世御兽,我的动物园太治愈 枯木逢春,爱生生不息 凤鸣九阙:弃妃手撕剧本成女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