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丁春,十八岁那年,我一个人拖着两个大行李箱来到悉尼机场
我租的第一间房在Redfern,一栋老旧的排屋,墙纸发黄,厨房的水龙头永远在滴水。房东是个广东老太太,交接完她就走了,她不住这,这边房子太破大多都是给穷租客或者不了解情况被中介骗过来的,我就是后者
住进去的第五晚,我听见墙后传来敲打声——咚、咚、咚,像有人在用指节叩击石膏板。凌晨三点,声音变成指甲刮擦
第二天我问楼下便利店老板,他嚼着口香糖说‘隔壁租客是个韩国留学生,好像抑郁症’
我吓得赶紧找新房源
我不熟练的打包一堆行李,乱七八糟的,像逃荒一样,一辆搬家小货车在我面前停了下来,车厢上面还印着彩虹图案,这是…LGBT的支持者吗,我看到彩虹心想
车窗摇下来,露出一张亚洲男人的脸——瘦削,苍白,还有一丝帅气
‘上车’他说的是中文,听到是中文我心里安稳了一些
他帮我把行李放车上,边放边问我‘一看你就是学生吧,怎么住在这边,这边治安不好的’
‘被中介骗的’我小声说道
他没憋住,嗤笑了一声,我看着他感觉他比我大不了多少,但熟练的搬家动作和说话语气像是在社会上摸爬滚打了好多年一样
行李放好,我们在车里聊了起来
‘你好,我中文名叫王润博,润博,所以英文名就叫rainbow,你叫什么呀’
哦,原来车上画的彩虹是他的名字,这谐音梗,要么我还以为他是LGBT呢
‘我叫丁春,春天的春’
‘哦哦,你学什么呀’
‘心理学’我想到他看起来不比我大多少,就问道‘你呢,我看你应该比我大不了多少吧,你是在这边做搬家师傅吗’
‘搬家是我兼职的,我在学TAFE(澳大利亚的职业技术教育),机械工程专业,出来做工业焊接,检测之类的,蓝领,这边蓝领工资高一些’
‘哦哦,蓝领也好移民吧’
‘哦,不是我已经是这边国籍了,你呢,你是想留在这吗,但是你学心理学不好留的’
‘我不确定要不要留在这,先读着看吧’
下车前他递给我一张名片说‘我贷款上的学,所以我在攒钱还学费贷款,你有事可以找我,只要我能做的活我都接,而且你这个地方离我不远,我方便的’
看着他车开走,勤工俭学,我心想,这个人还蛮上进的嘛
我租的第二间房在Newtown,比Redfern那间贵了一倍,但至少没有敲打墙壁的恐怖邻居
房东是个戴金丝眼镜的印度裔男人,说话时总带着一种‘我为你考虑’的微笑
‘这间房采光很好,离学校近’他推了推眼镜,‘而且,我从不涨租金’
我签了3个月的租约,交了4周押金+ 2周预付租金,心里终于踏实了一点
起初,一切还算正常——除了浴室偶尔有股霉味,我以为是老房子的通病,没太在意
第二个月的某个雨天,我发现墙角渗水,墙纸鼓起了一个泡,我轻轻一戳——黑色的霉菌像蛛网一样炸开,当时我的密集恐惧症就犯了,一阵恶心和害怕
我拍了照片发给房东,房东回复说雨季潮湿很正常,开窗通风就好
到第三个月霉斑越来越严重,我开始频繁头痛。一天半夜,我玩手机玩到凌晨一点多,拉开抽屉拿充电器,十几只蟑螂幼虫从缝隙里涌出来
我尖叫着拿出罐杀虫剂,刚才太害怕一口气喷完一整瓶杀虫剂,然后意识到,喷了这么多杀虫剂我没法睡在这了,就跑了出去,我这里打车不方便,很久也打不到,所以要提前打车,但我去哪里住呢,酒店太贵了,我掏出手机想查一下,好样的,只剩8%的电,我刚才拉抽屉就是要给手机充电的,结果拉出来一堆蟑螂,我看对面的流浪汉一直往我这边看,本来就慌乱的我变得更慌乱了,要么我回房间?不行,那么多杀虫剂我会中毒的,这时我突然想起王润博,哦,对,他说过他离我不远,给钱他就接活,我忙掏出名片给他打电话
电话响了好多声才接通,王润博的声音带着睡意‘谁呀?’
‘三个月前你帮我搬家那个,学心理学的,丁春,你能不能来接我,在Newtown’我的声音发哑,‘我给你晚间用车加时费’
一听加钱,王润博马上答应下来
十分钟后,画着彩虹的货车就开到我面前,我看到他像是看到了救命稻草
‘这大半夜的,你怎么了’
‘我刚发现房子全是蟑螂,喷了一瓶杀虫剂,住不了了,这里有不好打车,刚才对面流浪汉还一直看我,我害怕,想到你在附近,就打给你了’
‘那你打算去哪住呀?我送你’
‘我还没考虑好……酒店太贵了……要么’我突然求助的眼神看向他‘你有没有地方借我住一下,我明天收拾行李再找找其他住宿,反正,再有两三个小时都快天亮了,我给你一晚的住宿费’
真的只要提加钱,对王润博就好用,他本来表现的有点顾虑,听完我说加钱,说‘那好吧,我那儿有个空房间,你睡房间,我睡沙发’
今晚总算有个落脚点了……我在车上和他抱怨还发现了被墙纸盖住的霉菌
他听到又忍不住笑出来‘丁春,你是不是专门挑骗子房东?’
我鼻子一酸,差点哭出来
他见我委屈,也忙安慰道‘好啦好啦,你这不是遇到我了吗,我是实打实的大好人,遇到我你就放一百个心吧’
后来我找了几天房子,就总能发现点大大小小的问题,我也被两次租房经历骗怕了,迟迟不敢签合同
这天王润博问我多久搬出去呀,我突然想到,我在他这住的挺好的,我住的房间可以锁门,也很安全,而且相处下来我觉得王润博是个很正直的人,我就想住他的房子,有他起码还多个照应,我一个人刚来不久跟其他人也不大熟,我们系没有中国人,我认识的几个都是学金融的,我和他们也没那么熟
‘我能租你的这间房间吗?’我问他
‘什么?’他略显惊讶,‘我以为你是临时住,我还在睡沙发呢’
‘我加钱,160刀一周,租你这个房子绰绰有余吧’我深知怎么拿捏王润博,便马上说加钱,反正我去租别的房子也不止这个价,还要付别人中介费,给他这个价格我也是合算的
王润博听到加钱,深吸一口气决定‘好吧,哎……’他停顿了下,盯着我说‘算了,就当积福吧,希望你们这种自己出门在外的女大学生都平安顺遂’他的语气很淡,像是透过我在对另一个人说话
‘那,你可以包水电气网吗,我用的不多,反正你也用’我试探的问
‘哈哈,包’
后来王润博买了个折叠床,换掉了沙发,他在床上整齐的铺上蓝色床单,他说他最喜欢蓝色
后来就是留学加打工生活,我在这边打工,去过压榨的华人饭店,也去过便利店值夜班,在学校酒吧也遇到过喝醉的学生骚扰,遭遇过种族歧视等
每当我遇到困难或者不好打车,王润博都开着他那辆彩虹小货车来接我,我只需要告诉他我在哪,他通常回一句‘站在那别动,我尽快赶来’
他总是像英雄一样出现,但我也发现了他的脆弱,我曾看到过他后背大片烫伤,他说是养父用熨斗烫的,说华裔小孩需要‘消毒’……他小时候父母车祸,他被送到苏市福利院,15岁时被一对澳大利亚夫妇收养,但没想到收养他的父母只是想要政府的补助奖金,对待他更是像对待狗一样,他就自己跑了出来,拼命挣钱,贷款上学,勤工俭学
相处久了,我对这个悲惨但又坚韧正直,每次在我有困难都像英雄一样挺身而出的男孩心动了,但是他并没有像我表示出任何暧昧或者有任何越界行为,直到……
2009年6月6日,在达令港的酒吧,王润博拿到工程高级文凭,他能作为工程师去找工作了,我和王润博去酒吧庆祝
时间不知不觉过了很晚,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他和我说了他的经历,我也和他讲了我的哥哥,在广市财经读书,长得特别帅,巴拉巴拉
我刚从酒吧卫生间出来,一个醉汉拽着我的手腕往暗处拖,我惊慌大喊,这时王润博过来拽开那醉汉
‘别欺负我妹妹!’
那个醉汉冲他竖了个中指,骂骂咧咧的走了
妹妹……他只拿我当妹妹,这个称呼让我很难过,回到桌上我又开了几瓶酒和他喝
我们趁还有一丝意识打车回的家,回到家我借着酒劲双手跨着他的脖子问他‘你只是把我当亲人吗’
‘亲人……’他喝的迷迷糊糊,‘菁菁,你是我的亲人’
说着我俩的唇贴在了一起
‘谁是菁菁?我是丁春’我的唇贴着他的唇挤出这句话
王润博听到这话猛然把我推开‘丁春!对,你是丁春,你不是菁菁’一瞬间他仿佛酒醒了一半
我带着愤怒和不甘喊道‘我在你这里这么长时间,你除了对我好,也没看你对别人好,到底谁是菁菁!她是谁!她在哪!我哪里比不过她?!’
我见王润博不语,便接着问道‘她是哪个jing,静夜思的静?女字旁的婧?草字头的菁?’
问到草字头的时候我看到王润博眼睛微微向下看,学心理学的我很快抓住他的反应
‘那就是草字头的菁了,好,从此我把名字也改成菁菁,你喜欢菁菁,那我就变成菁菁!’
于是我拿出手机,把网名改成了‘菁菁’
再后来王润博应聘到澳洲能源设施检测集团做检测工程师,他很珍惜这次机会,所以工作的时间多一些,对我也有些疏远,他也不和其他女生接触,我想到他车上的彩虹,甚至怀疑菁菁是不是个男的
又过了一年,还是6月份的时候,王润博和我说我应该出去自己找个公寓了,总住在他这孤男寡女的也不好,既然他下了逐客令,我也就搬走了,哼,正好我上个月谈了男朋友,我也要搬走的
后来我就和男朋友一起,很长时间没有联系王润博,转眼八年半过去,之前我本科心理学毕业后,男朋友要留在这,我就又读了护理,护理是移民专业,就是有点累,后来我又顺利找到了雇主担保,我以为我的生活会一直顺遂下去,和这个谈了八年半的男朋友,都谈婚论嫁了,但是他,因为他家里介绍了比我条件好很多的白富美,就和我分手,收拾行李回去找白富美了,我那天哭的撕心裂肺,无意间瞥见当初王润博给我的名片,给他拨通了电话
‘彩虹英雄小货车可以在我需要的时候出现吗’我声音沙哑哽咽的说
‘你在哪,等我过去’
王润博还是像当年那样,很快开着小货车出现在我面前
那一瞬间我仿佛只是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一睁眼,王润博和他的小货车还是在我面前,可惜这不是梦,是实在的八年半被一个渣男浪费了
‘你怎么啦,哭成这样……走,我带你去吃饭’王润博带我去了一家我们以前经常去的小饭店
我和他哭诉被渣男浪费了八年半的各种事
‘我想回到和你住在那间房子的日子’抱怨完我肿着眼睛说道
‘真的吗,你不会嫌弃那里呀’王润博由于节约生活成本,还住在那里,一直没换房子
‘不嫌弃,我在那里过了很快乐的一段时光,好怀念’
王润博听完我说的话,放下碗筷说‘我下个月要回国,我工作调到国内,可能要在那边待很久,要么我把房子给你住吧,还是老价钱,不给你涨价’
于是我又搬进了充满回忆让我很安心快乐的小屋
‘对了,之前你说的菁菁,后来你们有结果吗?’我好奇的问道
‘她……’提到这个菁菁他明显有些情绪低落‘我们并没有在一起,她嫁人生了小孩,可是她过的并不好……’
‘啧啧,看来她也像我一样遇到渣男了呗,但比我强,起码有个孩子,我也想要小孩……’当时我还不知道我骂的渣男是我哥……
‘你有她照片吗?我见见她长什么样’我问他
‘没有,我们唯一一张合照在她手里,我们小时候拍照本来就不多’
‘哦……是小时候认识的呀,怎么连合照都没有’
‘但是她有和我一样的吊坠,她的上面是‘菁’字,我亲手给她做的’
我找个别的话题把话岔开了,我也不想多了解那个菁菁,反正她也嫁作人妇了
后来王润博回国,我就一直住在他的房子里,9月18号他突然回来,回来后的他沉默寡言,也没回原公司上班,我问他什么他也不说,就这样过了一个月,10月19号他很难得的梳洗打扮,我好奇心又开始作祟,便跟踪他到悉尼歌剧院
在歌剧院门口看见王润博身旁站着一个穿蓝色风衣的女人
那女人转头时,我觉得好面熟,当我反应过来,手里的咖啡杯砸在地上——那是我嫂子林菁
我突然反应过来,王润博嘴里的菁菁,表哥老婆,是同一个人!
我不动声色继续在暗处观察他们,他们见面的时间很短,我看到他们最后好像起了什么争执,不欢而散,我表哥上个月死的,他俩这个月见面,他们是计划好的吗?我表哥死亡是意外吗?有没有可能他们合谋吞并我表哥遗产?他们为什么吵架,是财产分配不均吗?
伴随着疑问怀疑猜忌,我转了很大一圈回到王润博的房子,王润博已经回到家了,看我脸色很差,关切的问我怎么了,这次换我沉默不语…
我转身回到房间时,并没有发现他在我身后意味深长的目光……
我回到房间问林菁什么时候回去,她说大后天,我说我有点事,和她一起回去
我要搞清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