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渝的指尖在平板电脑上快速滑动，将一条心电图波纹拖拽到设计图的领口位置。凌晨两点的工作室里，三台显示器同时亮着，映照着她眼下的青黑。这是季衍明天医学讲座要穿的衬衫，她答应今晚必须完成最后的修改。
“QRS波群还是太僵硬...“她喃喃自语，将刚缝好的样衣从人台上取下。这件藏青色衬衫的左胸位置，她用银线绣了精细的心电波形，右袖口则是一串二进制代码——那是季衍第一篇医学论文发表的日期。
手机突然震动，屏幕亮起季衍的名字。桑渝手一抖，针尖扎进食指，血珠立刻冒了出来。
“喂？“她按下接听键，声音里带着掩饰不住的慌乱。
“还没睡？“季衍的声音通过电流传来，比平时更加低沉。
桑渝看着指腹上的血珠：“在改你的衬衫。讲座是明天上午九点对吧？“
“推迟到下午三点了。“电话那头传来纸张翻动的声音，“刚结束一台急诊手术，患者出现术后谵妄，需要观察。“
桑渝听到背景里有护士喊“季医生，2床的血氧...“的嘈杂声。她突然意识到，这可能是季衍第一次非公务联系她。
“你...打电话就为了说这个？“她轻声问。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衬衫不急。你声音很疲惫，该休息了。“
桑渝的心跳突然加快，她看到镜中的自己头顶数字从“65“跳到了“70“：“医学讲座很重要，我想让你穿得...“
“桑渝。“季衍打断她，声音罕见地柔和，“谢谢。“
电话挂断后，桑渝呆坐了好一会儿。她重新拿起衬衫，在原有心电图旁边加绣了一组更柔和的波形——那是许小雨术后第一次正常心跳的记录。
第二天下午两点，桑渝抱着装衬衫的礼盒站在医院报告厅后门。她本打算放下就走，却被护士长热情地拉了进去。
“季医生在后台准备呢！“护士长头顶的数字是“58“，比平时高出不少，“你就是那位设计师吧？全科室都在传他今天要穿特别定制的衬衫。“
桑渝被半推半就地带到后台休息室。季衍正低头看演讲稿，白大褂下露出浅蓝色标准衬衫的领子。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眼睛里的血丝比昨晚更明显了。
“你来了。“他说，语气平淡，但桑渝看到他头顶的数字从“50“跳到了“60“。
护士长识趣地离开，还带上了门。桑渝把盒子递过去：“试试看合不合身。我按你办公室那件旧衬衫的尺寸改的。“
季衍接过盒子，手指不经意擦过桑渝的手背。一瞬间，桑渝眼前闪过一道白光，所有景象都覆上一层淡蓝色滤镜。她惊恐地发现，整个房间里的人和物都浮现出数字——护士长的“58“、门把手的“0“、甚至季衍放在桌上的听诊器都有个微弱的“5“。
“怎么了？“季衍敏锐地察觉到她的异常。
“没事。“桑渝强作镇定，“可能是低血糖。“
季衍皱眉，从口袋里掏出一块巧克力：“吃了它。“
桑渝接过巧克力时，那些数字又突然消失了。她松了口气，却注意到季衍头顶的数字稳定在“65“。
“我去换衣服。“季衍拿起盒子走进里间。
五分钟后，当季衍穿着新衬衫走出来时，桑渝的呼吸为之一窒。修身的剪裁完美勾勒出他挺拔的身形，左胸的心电图纹路随着呼吸微微起伏，像是真的有电流通过。最妙的是袖口的二进制代码，只有在特定角度才能看清。
“怎么样？“季衍罕见地征求她的意见。
桑渝说不出话来，只能竖起大拇指。她看到季衍头顶的数字跳到了“70“。
“季医生，该上场了！“工作人员在门外催促。
季衍整理了一下领口，突然转向桑渝：“留下来听讲座吗？“
桑渝点点头，跟着他走向报告厅。她选了最后一排的座位，看着季衍在掌声中走上讲台。
“今天我要讲的是《先天性心脏病的情绪干预》。“季衍的声音在麦克风中显得格外清晰，“传统医学往往忽视情感因素对治疗的影响...“
桑渝惊讶地发现，站在讲台上的季衍与平日判若两人。他的眼神明亮，手势有力，甚至偶尔会插入幽默的比喻。当投影仪亮起一张儿童画作时——显然是心脏病患儿绘制的——他的声音变得更加温柔。
“这个孩子把心脏画成了太阳的形状。“季衍指着幻灯片，“术后他告诉我，因为医生叔叔说心脏是给人温暖的...“
桑渝不自觉地微笑起来。她环顾四周，发现听众头顶的数字普遍在“60“以上，几位年轻护士甚至达到了“75“。而当季衍讲到如何通过患儿画作判断心理状态时，她惊讶地看到自己头顶的数字跃升至“80“。
讲座结束后，人群围住季衍提问。桑渝悄悄退到走廊，却被一个陌生的声音叫住。
“桑设计师？“一位戴眼镜的中年女性走过来，头顶的数字是“65“，“我是市儿童医院心理科的张主任。季医生提到你的设计对患儿有特殊安抚作用，能否详谈？“
桑渝愣住了：“季医生...提到我？“
“他上周在我们科室例会上展示了你为许小雨做的礼服。“张主任热情地说，“那些医学元素的转化方式令人惊叹！“
正说着，季衍从报告厅走出来，身边依然围着几个同行。看到桑渝，他简短地结束了对话，朝她们走来。
“讲座很棒。“桑渝真诚地说。
季衍点点头，转向张主任：“您见到她了？“
三人简单交谈后，张主任留下名片离开。季衍看了看表：“饿了吗？医院食堂这个点应该还有...“
“季医生！“一个护士急匆匆跑来，“3床的检查报告出来了！“
季衍的表情立刻变得严肃：“我马上来。“他转向桑渝，“抱歉，可能要改天...“
“你去吧。“桑渝理解地说，“我正好回工作室...“
“晚上八点。“季衍突然说，“如果你有空...医院对面的咖啡馆。“
桑渝瞪大眼睛：“什么？“
“有些医学资料想给你看。“季衍公事公办地说完，快步离开了。
晚上七点五十分，桑渝已经坐在“蓝心“咖啡馆的角落位置。她特意换了件湖绿色的连衣裙，发尾还卷了小心机的波浪。桌上放着两本医学杂志——她特地去图书馆借的，想证明自己也能理解他的专业领域。
咖啡馆的门被推开，季衍走了进来。他换下了白大褂，穿着简单的白T恤和牛仔裤，头发似乎刚洗过，还带着湿气。桑渝惊讶地发现，这样的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甚至有些大学生的气质。
“等很久了？“季衍在她对面坐下，头顶的数字是“75“。
桑渝摇摇头，把杂志推过去：“借了些参考资料。“
季衍挑眉，翻开其中一本：“《心脏外科手术中的美学考量》？“他的嘴角微微上扬，“这本期刊的主编是我导师。“
接下来的半小时，两人意外地找到了共同语言。季衍解释心脏解剖的精密结构，桑渝则讲述如何将这些转化为设计元素。当季衍用咖啡勺演示心脏瓣膜运动时，桑渝突然灵感迸发。
“等等！“她掏出速写本，“如果礼服的下摆采用这种开合方式...“
季衍凑过来看，他的呼吸轻轻拂过桑渝的耳际：“这里需要加强支撑结构。“
桑渝感到一阵电流般的颤栗，她看到自己头顶的数字疯狂跳动，从“80“直冲“90“。更惊人的是，季衍的数字也同步上升到了“85“。
“你脸很红。“季衍突然说，“不舒服？“
桑渝慌忙摇头：“只是...咖啡馆有点闷。“
季衍招手叫来服务员，点了两杯冰柠檬水。当服务员离开后，他突然说：“我母亲是服装设计师。“
桑渝惊讶地抬头：“从没听你提起过。“
“她在我十二岁那年去世了。“季衍的声音很平静，“主动脉夹层破裂，送到医院已经来不及。“
桑渝看到季衍头顶的数字剧烈波动起来，从“85“骤降到“60“，又反弹到“70“。她下意识地伸出手，覆在他的手背上。
“她最后一件作品是为我生日做的衬衫。“季衍没有抽回手，“袖口绣了心电图...和我今天穿的这件很像。“
桑渝的心揪紧了：“所以你一眼就看出我参考的是猪心解剖图？“
季衍居然笑了：“对。她当年也犯过同样的错误。“
两人之间的气氛突然变得亲密而哀伤。桑渝轻声问：“这就是你选择心脏外科的原因？“
“一部分原因。“季衍的目光落在交叠的手上，“更多的是...我想理解那种精密与脆弱的平衡。心脏每天跳动十万次，却可能因为0.1毫米的误差而停止。“
桑渝突然明白了：“所以你欣赏我的设计...因为它们同样追求这种平衡？“
季衍抬头，灰蓝色的眼睛直视她：“因为你看到了我看不见的东西。“
咖啡馆的灯光在这一刻变得朦胧。桑渝感到那些数字又开始浮现，但这次她没有惊慌。她看到自己和季衍之间连着一条发光的细线，上面的数字不断变化，最终稳定在“88“。
“我小时候经常搬家。“桑渝突然说，“父亲的研究所每两年就调任一次。唯一不变的是...母亲总会在我床头挂一串星星灯。“
季衍静静听着，手指无意识地在咖啡杯边缘画圈。
“她去世前教我缝了第一条裙子。“桑渝继续说，“那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创造能带来的安定感。“
“所以你用设计对抗漂泊。“季衍一针见血。
桑渝点头：“就像你用手术对抗无常。“
两人相视一笑，头顶的数字同时跳到了“90“。
咖啡馆的门突然被推开，一阵冷风卷入。小林风风火火地闯进来，看到桑渝时明显愣了一下：“桑姐？季医生？你们...“
桑渝迅速抽回手：“怎么了？“
“工作室漏水了！“小林焦急地说，“楼上水管爆裂，样衣间全被淹了！“
季衍立刻站起身：“需要帮忙吗？“
二十分钟后，三人站在一片狼藉的工作室里。天花板还在滴水，几件珍贵的样衣泡在水里，人台上的半成品礼服湿漉漉地耷拉着。
“最糟的是这个。“小林指着一台泡水的缝纫机，“德国进口的，明天大客户试衣要用...“
季衍已经脱下外套卷起袖子：“先把能抢救的布料挂起来。“他指挥若定，“桑渝，你去关电闸。小林，找些干毛巾来。“
在季衍的帮助下，三人忙到凌晨才控制住局面。当小林终于离开后，桑渝瘫坐在唯一干燥的沙发上，精疲力尽。
“给。“季衍递来一杯热茶，“比手术室还累。“
桑渝接过茶杯，发现自己的手在微微发抖：“谢谢你。耽误你这么久...“
季衍在她身边坐下，两人肩膀轻轻相触：“我明早没有手术。“
沉默在黑暗中蔓延。桑渝突然说：“你知道吗，今晚是我们认识以来说话最多的一次。“
季衍转头看她：“我以为你会嫌我话少。“
“一开始是。“桑渝微笑，“但现在...我好像能听懂你的沉默了。“
季衍的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很久，久到桑渝以为他要吻她。但最终，他只是轻轻拂去她头发上的一滴水珠：“睡吧，明天我找人帮你修缝纫机。“
当桑渝第二天醒来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季衍的外套。工作室已经被整理得井井有条，而那台昂贵的缝纫机旁，放着一张字条：
“修好了。里面有惊喜。——J“
桑渝打开缝纫机面板，发现里面贴着一张小小的照片——年轻的季衍站在哈佛医学院门口，手里举着一件手工缝制的白大褂，袖口隐约可见心电图纹路。照片背面写着一行字：
“Like mother， like son.（有其母必有其子）“
桑渝将照片贴在胸口，看到镜中的自己头顶数字达到了前所未有的“9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