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初始技能点:逃避(1 / 1)

林溪觉得自己像一滴不小心溅进热油里的水。

新学期报道日,艺术学院设计系教室像个沸腾的油锅。空气里浮动着新打印教材的油墨味、廉价香水挥发过头的刺鼻甜香、还有上百个年轻生命吐息混合成的、带着热度的荷尔蒙浊流,闷得人喘不过气。嘈杂声浪无孔不入——行李箱滚轮碾过瓷砖的咕噜声、夸张的打招呼与寒暄、手机消息此起彼伏的叮咚声——编织成一张巨大的、令人窒息的网,劈头盖脸罩下来。

她缩在教室后排角落里,紧贴着冰冷的白墙,恨不得把整个身体嵌进去,变成背景板上一道无关紧要的灰色装饰线。手心在九月潮热的天气里一片黏腻,攥着的录取通知书被揉皱了边角,汗水浸上去,洇开一小片模糊的字迹。呼吸不自觉放得很轻、很浅,像做贼,生怕多吸一口空气都会引来不必要的目光。

大学。崭新的开始。她对着镜子排练过无数次的开场白,无非是鼓起勇气的一句“你好”。但真当置身于这片全然陌生的、汹涌澎湃的青春海洋,她那点微弱的勇气,像被大风刮灭的蜡烛头,“噗”一下就没了踪影。汹涌的人潮带着兴奋的温度从过道涌过,她贴着墙壁把自己压缩到极限。视野边缘,一个扎着高马尾、穿着明黄色吊带背心的女生跳起来,笑着挥手:“嘿!这边!”那笑容耀眼得让她下意识眯了眯眼,随即更用力地低下头,盯着自己洗得发白的帆布鞋尖。太亮了。她想。这样的存在,靠近了会被灼伤的。

“……林溪?”

一个清冷的声音,像一小块冰投入沸水,突兀地穿透嘈杂,精准地落在她头顶。

林溪浑身一僵,脖子像是锈住了,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近乎悲壮的艰难抬了起来。

讲台旁边,班主任吴老师——一个头发花白、镜片后眼神锐利的老太太——正用手指点着打印出来的名单。她的身旁站着一个人。

深咖色的长发松散地挽在脑后,几缕不太听话的发丝垂落在白皙的颈侧。她穿着简单的白色棉麻衬衫,下摆随意地塞进浅蓝色牛仔裤里,勾勒出清瘦流畅的腰线。最让林溪心悸的,是那眼神。没有好奇,没有探寻,没有普通人对陌生人应有的温度,只有一种纯粹的、仪器扫描般的审视。视线在她身上停留了两秒,平静无波,就像扫描一件物品,然后移开。她仿佛自带屏障,将周身涌动的喧闹隔绝在外,自成一片安静的孤岛。

那是叶知秋。林溪脑子里迅速闪过名单上靠前的那个名字,和她此时给人的感觉严丝合缝。

“林溪在吗?”吴老师有些不耐烦地又喊了一声,目光在教室里逡巡。

“……在。”一个细若蚊蚋的声音从角落挤出来,连林溪自己都怀疑是不是真的发出了声。她几乎是同手同脚地往前走了一步,立刻感觉无数道目光聚焦过来,像针扎在皮肤上。她只想立刻、马上缩回去,回到墙角的安全阴影里。就在这时,叶知秋的目光再次扫了过来,那冰冷的审视感让她瞬间忘了呼吸,脚下一个踉跄。

“咚!”一声闷响。她的膝盖结结实实撞在了前排一个空着的金属椅腿上,尖锐的钝痛感瞬间窜上来。她倒抽一口冷气,脸涨得通红,恨不得当场原地蒸发。

“哎哟!”旁边一个画着精致妆容、耳朵里塞着白色无线耳机的女生皱起眉,不满地看了她一眼,把椅子往里又挪了挪,仿佛怕被她的笨拙传染。

更深的绝望攫住了林溪。新的人生?新朋友?呵,一个天大的笑话。她只想在这个热闹得要命的教室里消失。

“新学期,新起点。设计系作业要求,都看看清楚!”

吴老师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尤其是实践作业——分组创作。五人一组,自由组合。学期末要拿出完整的设计方案和实体模型,成绩占比百分之四十。下周上课给我名单。”投影幕布上滚动着密密麻麻的课程要求和评分标准,最后定格在一行加粗红字上:“未按时提交分组名单者,视为放弃该实践学分!”

下课铃像是拉响了某种狂欢的冲锋号,早就坐不住的教室瞬间爆发出更大的声浪。桌椅板凳被拖动的刺耳声响成了主旋律。林溪几乎是立刻从座位上弹了起来,像只受惊的兔子,第一个念头就是冲出去,远远离开这种需要主动与人攀谈的恐怖情境。

然而,命运从不以个人意志为转移。

“同学!等等!”

一个清脆又充满不容拒绝热度的声音自身后响起,紧接着,手臂被人一把抓住。

一股混合着阳光晒过的蓬松织物和新鲜西柚气息的香味席卷而来。林溪全身的肌肉瞬间绷紧。她僵硬地、一点点地转过脖子。

一张过分灿烂的笑脸瞬间填满了她的视野。是刚才那个招呼人的明黄色吊带背心女孩——苏晴。离得近了,林溪才看清她眼尾微微上挑,睫毛又长又密,笑起来的时候卧蚕很明显,活力像要从脸上溢出来。这种近距离的直视让林溪感到一阵窒息般的眩晕。

“别跑那么快嘛!我叫苏晴!”她语速很快,笑容明亮得晃眼,“刚才看到你一个人坐在后面,正好!我们还没组队,算你一个怎么样?”

“啊?我……”林溪张了张嘴,喉咙像被砂纸磨过,干涩地发不出任何有效音节。叶知秋那冰冷的眼神还在脑海里挥之不去,膝盖上被撞的地方还在隐隐作痛。组队?和别人说话?持续整个学期?这几个词组在脑子里炸开,每一个都是足以触发最高级别警报的开关。

“战术撤退!目标:右后方无障碍通道!执行!”脑内警报疯狂闪烁,她的身体先于意识采取了行动。趁着苏晴似乎被旁边一个冲过来喊她的人分散注意力的瞬间,林溪猛地抽回自己的手臂,以一个极其敏捷(或者说狼狈)的侧身动作,像一尾滑溜的鱼,“刺溜”一下就从苏晴身旁的空隙钻了出去。

“喂——”苏晴惊愕的声音被甩在身后。

林溪甚至不敢回头,心脏狂跳得快要冲破胸腔,只凭着本能朝着自认为人最少、最安全的图书馆方向埋头猛冲。

图书馆巨大的拱形落地窗将下午斜斜的阳光切割成暖融融的光块,落在排列整齐的深褐色书架上。空气里弥漫着旧纸张特有的干燥气味,以及一种厚重如油层般的寂静。只偶尔有书页翻动的沙沙声和极轻微的脚步声,是喧闹教学楼外一个理想而安全的避难所。

林溪几乎是小跑着冲进靠里的角落,几乎是瘫坐在宽大厚重的木桌旁唯一一把深色高背扶手椅里。冰冷光滑的椅面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料传进来,让她滚烫而紊乱的呼吸稍微平复了一点点。她把背包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某种保命符,警惕地左右张望。附近几排书架都空无一人,只有光影在书脊上游动。

安全。暂时安全。她这才允许自己像卸下千斤重担般,长长地、无声地呼出一口气。

然而那口气还没吐尽,一个阴影便优雅地覆盖了她面前的光线。

是叶知秋。

她不知何时出现,像一个无声无息的幽灵。手里捏着一张薄薄的纸,指节修长干净。

“林溪同学。”她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像念一串代码,“实践课分组自由组合的要求说明。”

她将那张纸推到林溪面前,纸张滑过光滑的桌面,发出轻微得几乎听不见的摩擦声,最后精准地停在她指尖一寸之外。上面清晰地打印着课程要求和分组人数、时间节点等关键信息。叶知秋的目光落在林溪脸上,平静到近乎冷酷。

“未按时提交有效分组名单,视为放弃该环节所有学分,将直接影响毕业资格。”她的语调毫无波澜,像是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物理公式,“逃避解决不了任何问题。它只会导致学分失效和学术评价下调的概率无限趋近于100%。”她的视线锐利如刀,似乎轻易就能剖开林溪努力佯装的平静外壳,看到她内里那团混乱不堪的逃避乱麻。

林溪觉得自己在那道视线下几乎无所遁形,刚刚平复的心跳又猛烈擂动起来,撞得她胸口生疼。她死死盯着桌面木头的纹理,仿佛要研究出花来。她张了张嘴,想辩解点什么,比如“我知道了”,或者“谢谢”,甚至想问问“你为什么给我这个”,但最终,发出的声音连她自己都几乎听不见:“……哦。”

叶知秋的眉峰似乎极轻微地蹙了一下,那一点微小的弧度转瞬即逝。她没有再说话,只是转身,脚步几乎没有声音,融入图书馆深处那一排排高大沉默的书架通道里,消失无踪。

那种无形的、却重逾千斤的压迫感终于随着她的离开而消散。林溪这才感觉到自己后背的衬衫已经透湿,紧紧黏在皮肤上,一阵冰凉。

她趴在冰凉的桌面,额头抵着手臂,像一条搁浅在沙滩上、快要晒干的鱼。组队…组队…叶知秋冰冷的警告和苏晴滚烫的热情在她脑子里疯狂打架。逃得了吗?逃到哪里去?最终学分和退学警告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头顶。

她烦躁地用指关节一下下叩着桌面,发出极其微弱的“笃笃”声。这声音成了死寂空间里唯一陪伴她的节奏。绝望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上来,越收越紧。难道……难道真的要被迫走进那个可怕的社交漩涡?主动去找人说话?说出“我可以加入你们组吗?”这种光是想一想就让她浑身发麻的句子?

她猛地抬起头,动作幅度过大,差点带倒桌上的水杯。不行,绝对不行!一定……一定有别的办法!

脑子在极度焦虑下开始高速运转。目标清晰:组成一支存活小队,拿到最低分数基础。战略核心:最小化社交接触,即,找一个存在感低到地心、同样无人问津的小透明,组成沉默的二人组?或者……或者……

就在她脑子里的各种“战术规避路线图”画到第十八种可能性时,一股极其细微的、清甜而特别的气息自身后飘来。

那气息非常微弱,混杂在图书馆的书卷味里,像穿过松针缝隙的第一缕风,带着草木的清新和水墨的氤氲感。

林溪下意识地微微侧过头,眼角的余光越过椅背扫向邻窗那排被阳光宠幸的座位。

一个侧影。

暖融的光线透过巨大的玻璃窗,温柔地笼罩在她身上。深咖色的头发比叶知秋的挽得更为随性,几缕柔软的卷发慵懒地垂在颊边。她微微低着头,露出线条优美而专注的侧脸。一手压着速写本,另一只手执着一支炭笔,在纸页上不疾不徐地移动着。沙沙的轻响几乎成了这片空间里的背景音。阳光亲吻着她垂下的睫毛,在眼下投出两弯小小的、弧度温柔的阴影。她的手指修长而稳定,动作间有种奇异的韵律感,仿佛笔下流淌的不是线条,而是某种无声的旋律。

那是美术学院的人?林溪脑子里闪过一个模糊的念头。她画得很专注,很投入,整个姿态松弛而舒展,像一株安静的植物,被阳光滋养着。

她的存在,就像这充满压力的世界里一个突然安静下来的小小港湾。

那股清甜的气息似乎是从她放在桌上的马克杯里散发出来的——不是咖啡,倒像是某种混合了花果的清茶。杯壁靠近手柄处,一道细微的磕碰裂痕在斜射的光线下异常清晰。

一种莫名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攫住了林溪。并非被吸引,而是一种更原始的、更隐秘的冲动——用她最擅长(也是唯一敢使用的)武器,去悄悄留住这片突如其来的、令人心安的宁静瞬间。

她几乎是无意识地,手指动了动,悄悄地、极小心地,把手伸进自己那个鼓鼓囊囊、沉重的背包深处,指尖触碰到冰冷的金属和蒙着绒布的坚硬外壳。那是她的安全堡垒,她的隔音墙,她的保护伞。她像一个匍匐前进的侦察兵,一点点,动作微小得如同呼吸起伏般将那台单反相机从包里抽出来,小心翼翼地横放在自己膝盖上。心脏又开始不争气地狂跳,但这一次,不是因为恐惧,而是一种混合着紧张和隐秘兴奋的奇异颤栗。

镜头盖被无声地拧开。她甚至不敢完全举起相机,只是微微侧过身体,像趴在掩体后一样,用椅背做掩护,将沉重的机身艰难地端在胸前,脸颊贴上冰凉的取景器。冰冷的触感让皮肤一个激灵。世界瞬间被拉进了一个小小的、安全的矩形里。图书馆的喧嚣消失了,杂乱的背景模糊、虚化。取景框的中心,只有那道被窗框切割的光域,以及沉浸其中、对镜头毫无察觉的美丽侧影。

画面构成几乎是瞬间在脑海里成型——远处深色书架的垂直线条做背景,近处那个印有磕碰痕迹的马克杯做前景柔和的点缀,稳定而充满延展的三角构图。焦点牢牢地锁定在那个被阳光镀上一层柔和光晕的脸部轮廓上。

屏住呼吸。

指尖悬在冰凉而光滑的快门按钮上,微微颤抖着,积蓄了一点点力量。

咔嚓。

轻微到几乎不存在的机械咬合声,在沙沙的笔尖划过纸张的底噪里,轻得像一粒尘埃落地。

就在这一声微不可闻的脆响之后,林溪清晰地看见,取景框里,那个握着炭笔的、骨节分明的手指,极其轻微地顿了一下。沙沙声戛然而止。

嗡——

林溪脑子里瞬间空白一片,仿佛有颗无声的炸弹在里面引爆了。巨大的恐慌伴随着轰鸣灌满耳道,血液瞬间冲向四肢又冻结!被发现了!她看到了!她在看我!

身体反应快过一切思考。她猛地一弹,像受了电击的弹簧,几乎是以一种狼狈至极的姿势一头扎回摊开的厚重摄影理论基础教材里。那巨大的A4开本像盾牌一样被她死死按在自己头顶。相机!那个罪证、那个祸害、那个该死的“偷窥工具”!她手忙脚乱,像塞一颗即将爆炸的炸弹一样把它拼命往膝盖上的背包深处塞回去!慌乱中,“哐当”一声,放在桌边小半瓶没喝完的苏打水被她手臂带倒!

冰凉的、带着气泡感的液体泼洒开来,瞬间将桌上摊开的书本硬壳封面浸湿了一小片。清晰的柠檬草和青柠的酸甜气味弥漫开来,与图书馆的旧书味混合成一种奇异的气息。

该死!林溪的心沉到了冰点。她像被火燎到一样手忙脚乱地去擦水渍,扯起自己的袖子,用粗糙的棉布面料笨拙地在吸水的书面上胡乱按压。粗糙的书皮摩擦着手心的汗湿皮肤,带来一阵阵无措而麻痒的异样感。

能感觉到吗?能感觉到那束目光穿透了课本的纸张,落在她因为惊慌和尴尬而瑟瑟发抖的后颈皮肤上吗?那目光是否像火焰一样烫?还是像刚才叶知秋那样冰冷?

她死死地埋在书页后面,耳朵捕捉着空气里最细微的声响。时间一秒一秒地爬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终于,那似乎能烧穿她皮肤的聚焦感消失了。图书馆固有的、低沉的、包容一切的嗡鸣重新接管了听觉的领地。她僵着颈背,极其缓慢地、像卡顿的机器人般抬起一点点视线,用尽全身力气转动眼球,从书本堆叠的缝隙里小心翼翼地瞄过去。

阳光依旧安然。光影温柔地流淌。

许清(林溪此刻才在震动的脑海里捕捉到这个名字)依然微低着头,炭笔在速写纸上划出沙沙的、令人心安的节奏。一切如常。刚才那一瞬间的停顿,仿佛真的只是林溪惊慌失措中臆想出的错觉。

紧绷如弓弦的身体骤然失去了所有力量,软软地瘫倒在椅背里。后背,冰凉的黏腻汗水将衬衫更深地贴在皮肤上。她劫后余生般大口地、无声地喘着气。

目光落回桌上。那本被水浸湿的摄影书封面上,被苏打水晕开的深色水渍边缘,模糊地印着一行英文标题中的一句:“…capture the light…”(捕捉光)。水渍的形状蜿蜒着,竟然像一个被固定了翅膀、徒劳挣扎的蝴蝶剪影。空气里,那股酸甜的、微弱的青柠苏打水味若有似无。

她摸出冰冷的手机,屏幕亮起,时间显示下午四点五十。离图书馆关门还有段时间。窗外,日头西斜,将万物染上暖金色。操场的方向,似乎隐隐传来欢呼声浪。

她不敢再往那个方向多看一眼,任由那摊小小的、深色的“蝴蝶”在她昂贵的教科书封面上自顾自地蔓延、扩大,直至干涸。手指无意识地划过手机屏幕,屏幕亮起又暗下。她盯着屏幕边缘一点点暗淡下去的反光,像盯着一个无解的深渊。

�6�1夕阳正肆意挥洒着最后的热力,将偌大的操场边缘涂抹上一层熔金般的橙红。晚风里裹挟着青草被晒了一天的独特气息,带着点蓬勃的生命力扑面而来。远处奔跑踢球的男生们只剩下模糊跳动的剪影。

林溪沿着最外侧的跑道边缘,低着头,一步、一步,走得极慢,像一个在沙盘上精确计算落点的工兵。她手里拎着只啃了一小口的面包,包装袋在手指间捏得皱巴巴。身体里的那种熟悉的僵直感又回来了,混合着图书馆惊魂后的残留疲惫。组队的名单还一片空白。苏晴的热情,叶知秋的冰冷警告,还有那个惊鸿一瞥的安静身影……

“……小溪!”

一声清亮得惊人的女声,带着一种毫无杂质的高亢喜悦,像一颗小石子,陡然砸破了操场的喧闹背景音,也精准地砸在林溪绷紧的神经末梢上。

她下意识地顿住脚步,茫然地抬头。不远处跑道外的草坪上,一个扎着两个乱糟糟的丸子头、穿着蓬蓬粉白蛋糕裙的身影像个失控的小炮弹,正朝着她全速冲刺!

夏小悠!

她那张可爱的圆脸红扑扑的,刘海被汗湿黏在额头上,一双大眼睛在夕阳下亮得惊人,写满了纯粹的、不加掩饰的激动。她跑得太快太用力,几乎是一蹦一跳。

完了!战术撤退路径被完全阻断!右前方是球网,左后方是铅球区,根本避无可避!林溪脑子里警铃再次拉响,身体本能地试图后撤,脚下却像被强力胶黏住。

距离被迅速缩短。夏小悠跑到离她两三米处,突然毫无预警地——张开双臂,整个人凌空扑了过来!

“小心!”林溪脑子一懵,下意识地喊了一声,完全忘了自己“不开口”的生存准则。完全是出于一种对“被撞上会痛”的本能反应,她也下意识地伸出手去挡——或者接?

结果就是,夏小悠像一个毛茸茸的、冲劲十足的猫咪抱枕,带着体温和汗味,结结实实、严丝合缝地撞进了林溪怀里,手臂还极其熟练地圈住了她的脖子!冲击力撞得林溪一个趔趄,手里的面包“啪嗒”掉在地上。

“小溪!总算找到你啦!”夏小悠的声音紧贴着她的耳朵响起,带着喘息的热气和毫不掩饰的亲昵,“我们宿舍楼下那只小花猫今天生了三只崽崽!超级可爱!我拍了照片给你看呀!”她完全无视了林溪身体的僵硬和脸上快要裂开的表情,自顾自从背带裤大口袋里掏手机,整个人还挂在林溪身上。

林溪僵在原地。脖子上圈着的手臂沉甸甸、热乎乎,带着真实的触感和分量。她甚至能闻到夏小悠身上残留的、宿舍楼下小奶猫幼崽沾上的那种极其微弱的、奶腥和干草混合的味道。这太超过了!远超她能处理的“社交距离”极限!

“放…放开……”她的声音干涩得像砂砾摩擦。

“不要嘛!”夏小悠在她颈窝处蹭了蹭,像只撒娇的宠物,“我们组队吧小溪!我一个人好孤单的!她们都好忙!都没人陪我玩!我们俩一组好不好?超——级——好的!我们是最萌二人组!”她用一种夸张的、小学生朗诵般的语气宣布着,手臂又搂紧了些。

夕阳下,两个身影以一种极其怪异的姿势贴在一起,引得附近零星几个散步的人投来探究的目光。林溪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尽了。身体每一根肌肉纤维都在尖叫着要逃离。

就在这时——

“嗡……嗡嗡嗡……”

口袋里传来连续不断的震动感,像密集的鼓点撞击着她早已脆弱不堪的神经。

几乎是同时,她贴在林溪耳边的手机屏幕也亮了起来,显示着微信图标。

【苏晴:人呢人呢!逃去哪了小可爱~[吐舌]分组的事情好好聊聊呀!我在C座奶茶店等你!草莓波波冰双份糖!不见不散哟![爱心][爱心]】

几乎刚划掉这条消息,下一跳信息又顶了进来。

【叶知秋:下午图书馆给你的分组要求说明。需要我附上往年因分组失败导致挂科的案例分析参考吗?文件已整理。(可下载)18:30前,可至S栋302自习室讨论。过时关闭权限。】

紧接着——

【许清:[图片]】

【许清:捕捉光。[微笑]】

那张图片极小,模糊不清,却在林溪眼前瞬间放大成无限清晰的轮廓——阳光下的侧脸,专注的眼神,那个有裂痕的马克杯!

仿佛心脏瞬间被一只冰冷的、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紧得让她无法呼吸!她看到了!她真的看到了!而且她记得!她甚至……

林溪瞳孔猛然收缩。夏小悠依然挂在她身上,叽叽喳喳地说着猫崽。夕阳的光线忽然变得极其刺眼。她只想挣脱,逃离,找一个谁也找不到的角落,把自己彻底封闭起来。

然而身体的动作慢了一拍。

就在她试图从夏小悠的禁锢中努力侧身迈出一步的刹那——

“哎哟!”

一声短促的惊呼伴随着脚下被绊到的感觉传来。林溪低头,看到自己慌乱中正好撞上了跑道上一个跑过的人影!

那人影趔趄着失去平衡,下意识伸出的手抓住了林溪的胳膊想稳住身形!

“啊——!”

夏小悠本来就大半重心靠在她身上,被这突如其来的拉扯带得彻底失去平衡!她尖叫一声,下意识地在摔倒前猛地用力推了林溪一把!

林溪只觉得一股大力袭来,脚下瞬间踏空,整个人天旋地转,“扑通”一声,重重地仰面摔倒在地!后背结结实实地砸在混合着砂砾和草根的塑胶跑道上,激起一小片尘土。

草屑和泥土的气味混合着身体的钝痛感瞬间冲上大脑。口袋里的手机屏幕依旧在疯狂闪烁,嗡嗡震动着,冰冷地贴着她摔得发麻的大腿皮肤,像某种驱之不散的诅咒。

夕阳的金光刺得她睁不开眼。操场边缘瞬间安静了一瞬,接着是几声模糊的惊呼。

还没等她从摔懵的状态中缓过神来,一个热乎乎、沉甸甸的重物再次压在了她胸口,伴随着一声委屈又响亮的哭腔:

“呜哇——小溪——都怪你啦!你撞人家!屁股……屁股好痛!”夏小悠也跟着摔倒了,而且好死不死,正好一屁股坐在了林溪身上,眼泪瞬间就涌了出来,像断了线的珠子往下掉,滴在了林溪被草屑弄脏的白T恤上。

温热的眼泪浸湿了薄薄的布料。手机在口袋里不屈不挠地震个不停。摔倒引来的远处目光开始聚焦。

林溪仰面躺在地上,望着暮光渐染的天空。

完了。

她想。

真的……逃不掉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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