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狼踪隐现**
山洪的肆虐仿佛一场噩梦,被那条坚实的石砌排水沟挡在了家园之外。被冲毁的土地需要重新整理,但光流一家心中那点被暴雨浇熄的火苗,在日复一日的辛劳中,又重新顽强地燃烧起来。新家,不仅要能遮风挡雨,更要能安放日渐充盈的生活。
**深耕细作:**洪水退去后的土地,泥泞逐渐板结。光流带着大儿,套上那头老黄牛,重新扶起沉重的木犁。犁铧深深地切入被洪水翻搅过的泥土,翻起黝黑湿润的土块,将那些狰狞的沟壑和冲刷出的砂石重新掩埋、混合。空气中弥漫着泥土特有的、带着一丝腥气的清新气息。女人和孩子跟在后面,用锄头和耙子仔细地将大块的土坷垃敲碎、耙平。这是一项需要耐心和力气的活计,手掌很快磨出了新的水泡,腰背酸痛难忍,但看着新翻的土地在阳光下舒展开平整的胸膛,一家人的眼神里充满了对未来的期冀。播种的时节虽稍过,但光流盘算着种些速生的杂粮和越冬的菜蔬,总不能让地闲着。
**安家之基:**光流深知,一个真正扎根的家,光有棚屋和土地还不够。他规划着,要将生活的根须扎得更深、更稳。
***粪坑与厕所:**首先解决的是污秽。他在距离棚屋和菜地都稍远、下风口的坡坎下,选了个隐蔽处。父子俩轮番挥动铁镐和铁锹,挖出一个深深的土坑。坑壁拍打结实,坑底垫上碎石和厚厚的草木灰吸湿防渗。又在坑旁用树枝和厚实的茅草,搭了个仅容一人的小小遮蔽棚——这便是他们的旱厕了。挖坑的几天,臭气难免飘散,但想到日后积攒的粪肥能滋养土地,这点辛苦便成了值得的投资。
***生命之源——水井:**最重要的工程是水。每日去沟底取水,路途不便,尤其冬日结冰更是危险。光流仔细勘察了棚屋附近的地势和植被,凭经验选了一处低洼湿润、青草格外茂盛的地方。他坚信下面有水脉。挖井是极其耗费体力的精细活。光流和大儿轮流下到狭小的井口,一镐一镐地向下掘进。井壁的泥土需要不断拍打加固,防止塌方。越往下挖,空气越稀薄,光线越暗,只能靠井口吊下的松明火把照明。湿冷的泥土气息混合着汗味,令人窒息。挖出的泥土由傻妞和稍大的孩子用藤筐一筐筐吊上去运走。当挖到一人多深时,井壁开始渗水,冰凉的水珠滴落,带来希望的清凉。继续深挖,渗水渐渐汇聚成小小的水洼。光流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井挖成了,他又费心在井口用粗大的树干搭起稳固的支架,装上了用沟里韧性极好的藤条和自制的木轮做成的辘轳。绞动辘轳,看着系着木桶的藤绳缓缓下沉,再提上满满一桶清冽甘甜的井水,那份满足感,远胜于荞麦丰收。井水映着棚屋的倒影,成了青刺沟最珍贵的风景。
***菜圃与希望之树:**棚屋前向阳避风的一小片空地,被光流精心开垦出来,用树枝围成小小的篱笆,这便是他们的菜圃。傻妞将从山外带来的、珍藏的菜籽——几粒萝卜籽、一把皱巴巴的菠菜籽、还有些叫不出名的野菜种子——小心翼翼地播撒下去,每日用新打的井水细心浇灌。看着嫩绿的芽儿颤巍巍地顶开土皮,在秋阳下舒展,女人眼中闪烁着温柔的光。光流还在菜圃边缘,特意留出了几块空地,用石块做了标记。“等开春,”他对围过来的孩子说,“爹去寻几棵好活的野果树苗栽上,过几年,咱就有自家结的果子吃了!”孩子们看着空荡荡的石圈,仿佛已经闻到了果实的香甜,拍着小手雀跃。
日子就在这充满希望的忙碌中流淌。棚屋的炊烟准时升起,新翻的土地散发着生机,菜圃的绿意日渐葱茏,井台上的辘轳声成了青刺沟最动听的晨曲。一切似乎都在朝着安稳富足的方向迈进。
然而,这份来之不易的安宁,很快被一种来自深山的、原始而冰冷的威胁打破了。
起初是在深夜。当万籁俱寂,只有沟底溪流低吟时,一声悠长、凄厉、穿透力极强的嚎叫,会毫无征兆地从山的那一边,越过重重山脊,清晰地刺入青刺沟的夜空。
“呜——嗷——呜——”
那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野性,在寂静的山谷里回荡,令人头皮发麻,从心底升起一股寒意。棚屋里,熟睡的孩子会被惊醒,吓得往母亲怀里钻。连老黄牛在牛棚里也变得不安,发出低沉的哞叫。
“是狼嚎!”顾老爹在黑暗中猛地坐起身,声音低沉而凝重,带着一种历经沧桑的警觉,“听这声儿,离得不近,但……是在咱这方向的山里!”
光流也醒了,躺在干草铺上,侧耳倾听着。那嚎叫声有时是孤零零的一声,有时是几声此起彼伏的呼应,在寂静的夜里显得格外瘆人。他握紧了拳头,黑暗中,眉头紧锁。狼,这种深山里的幽灵,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种无声的威慑。它们狡猾、凶残、记仇,而且往往是成群结队。
青刺沟几户零散的人家都被这夜半狼嚎惊动了。恐慌像无形的瘟疫,在小小的聚居点里悄然蔓延。很快,沟里年纪最长、也最有威望的老猎户赵把头出面,召集几户当家的男人商量对策。
“不能坐等!”赵把头吧嗒着旱烟,布满皱纹的脸上满是忧虑,“听这动静,怕是有狼群在咱后山划地盘了。它们饿极了,保不齐哪天就摸下来祸害牲口,甚至……伤着人!”
**轮流巡狩:**几户人家很快达成共识:组织起来,轮流巡狩!每家出个壮劳力,带上最趁手的家伙——柴刀、铁叉、削尖的木矛,甚至赵把头那杆传了几辈子的老旧火铳(虽然火药和铁砂都稀缺得很)。划定路线,主要在入山口和牲口棚附近加强夜间巡逻警戒,试图用火光和人声驱赶可能靠近的狼群。
光流自然也在巡狩之列。他虽被村里人私下议论有些“憨迪”(意指性子直愣,不够机灵),但力气大,胆子壮,是巡夜的好手。轮到他的夜晚,他便穿上最厚的破袄,腰里别着那把磨得锃亮的开山柴刀,手里提着根沉甸甸的、一头削尖的硬木棒,跟着当值的队伍,深一脚浅一脚地走进青刺沟入山口的黑暗里。
山风在耳边呼啸,林影幢幢,仿佛潜藏着无数双眼睛。巡逻的人们高举着火把,火光在黑暗中跳跃,只能照亮方寸之地,更远处的黑暗显得更加深不可测。他们大声吆喝着,敲打着树干、石块,试图制造出巨大的声响,震慑可能潜伏的野兽。
然而,几天下来,巡狩队一无所获。别说狼的影子,连根狼毛都没发现。那凄厉的嚎叫声,却并未消失。有时在巡夜的途中,那声音会毫无征兆地、似乎就在不远处某个山坳里响起,引得众人一阵紧张,举着火把冲过去,却只看到被惊飞的夜鸟和空荡荡的山石。
“邪性了!”一个巡夜的汉子抹了把脸上的冷汗,“光听叫唤,就是找不着影儿!这帮畜生,精得很!”
光流握着木棒的手心也沁出了汗。他瞪大眼睛扫视着黑暗,耳朵捕捉着每一丝异常的声响。他能感觉到,有什么东西在暗处窥视着他们,那冰冷的、充满野性的目光,让他脊背发凉。巡夜更像是一场与无形恐惧的对抗,消耗着人的体力和精神。
狼没猎到,但狼的存在,如同悬在头顶的冰冷利刃,让青刺沟刚刚升腾起的暖意迅速冷却下去。人们心中的隐忧越来越重。白天劳作时,眼神总忍不住瞟向黑黢黢的山林方向。女人们聚在一起,谈论的话题总离不开夜里那瘆人的嚎叫。
“听说了吗?后沟老李家那只下蛋的芦花鸡,昨晚在棚里叫得凄惨,早上看,脖子被咬断了,血都吸干了!”
“哎呀,可不敢让孩子乱跑了!这要是……”
“是啊是啊,我家那小子,以后撒尿都不许他出屋门远了!”
恐惧最终落在了孩子身上。原本能在棚屋附近撒欢的孩子,被大人们严厉地看管起来。玩耍的范围被严格限定在大人视线之内,甚至去屋后的菜圃摘片菜叶,也要大人跟着。孩子们懵懂地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紧张,也变得安静了许多,偶尔望向山林的目光里,充满了本不该属于这个年纪的畏惧。
光流站在新挖的水井旁,绞上一桶清冽的井水。他掬起一捧水,用力洗了把脸,试图洗去一夜巡狩的疲惫和心底的阴霾。井水冰凉刺骨,却浇不灭那份沉甸甸的隐忧。他抬头望向那片层峦叠嶂、此刻在晨光中却显得格外阴郁的深山。那里传来的狼嚎,像一根无形的绳索,悄然勒紧了青刺沟的咽喉,勒住了刚刚舒展开的新生活。
劳作依旧继续,菜苗依旧生长,但那份初来时的轻松喜悦,已被一种无声的警惕和沉重所取代。狼踪隐现,如同潜藏在丰收麦田下的阴影,提醒着这片荒野的主人,生存的搏斗,远未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