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三.喜相逢(3)(1 / 1)

回来的路与去时一样,五个人各自安静奔行,或许是修为比较高,心性更加沉稳的缘故,除了偶尔一两句交流外,董秀莲四人的话都不多,这倒是让朱英松了口气。

就是如果说去时的安静中还含了些疏离和戒备的话,现在这阵安静中便添了几分诡异的敬而远之。

罢了,朱英无奈地想,胡思乱想也比知道实情强。

撕开浑天封印的严重程度远超她的想象,朱英也是从造化炉中醒来才知道,她似乎以一举之力掀翻了整个修真界,甚至于倾覆了一个时代——没有浑天的时代。

心魔种直到最后都在说谎,封魔塔真正的要害不是仙人遗骨,而是浑天,作为宇内无极化身的纯粹混沌,这才是搭上一位神仙也要镇压的邪物。

三清山的诸位长老为此争执数日,最后掌门发了话,将此事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只在他们四人身上各自下了禁制,无法向任何人透露与此事有关的任何信息,便放过了他们,还将几人都收留在三清山,受大乘期圆满的掌门庇护,以免被有心的大能顺着蛛丝马迹感应到。

虽然三清山内严格地封锁了秘密,但毕竟有些事情瞒不住,很快普天之下的修士便都已听闻,天裂了。

低阶修士们议论纷纷,大宗门内隐世的老怪物更是各怀鬼胎,不过因此而引发的无数暗潮涌动朱英便概不知情了,多亏了三清山的保护,她作为亲手开启这场动乱的无知虫豸,这四年间过得居然堪称岁月静好:上上学,练练剑,空了下山打打猎,何等舒服。

当然,如果没有负债累累就更舒服了。

其实并非三清山逼迫她还债,一座有着千年积淀的庞大仙门,岂能被那一炉仙草亏破产,只是朱英不喜欢欠人情,遂自愿给洪霞洞当牛做马,随叫随到地替有需要的弟子下山猎取材料,权当是练剑了。

四年下来,虽然没有登上试剑场和人正式地切磋过,但在灵兽堆里摸爬滚打久了,朱英自觉对剑的领悟已纯熟许多,如果此时再遇见严越那棒槌,不一定谁会落下风。

说起来,问道仙会在即,听说许多大宗门皆应邀而来,他也会来么?

“朱师妹,你往哪去?”

听见董秀莲的招呼,朱英回过神来,才发现已不知不觉到了目的地,眼前赫然竖起一座古朴的木牌坊,上有三个大字:登仙渡。

作为三清山脚通往山上的最大接驳口,登仙渡的外观看上去就像一个普通的人间小镇,黛瓦白墙,木阁雕窗,窄巷曲折蜿蜒,行人往来络绎不绝,店家卷起铺子帘,临街的酒旗兀自招摇。

不过只要进去稍微转转,就会发觉这座仙门小镇的不同寻常之处:空芯蜡烛长明不灭,街上的行人眨眼消失又眨眼间出现,许多店铺虽开着门,里面却空无一人,压根没人照看,却也没人敢拿东西不给钱,毕竟朱英就曾亲眼见到一人的鞋在他脚底下变成了两条锯齿鱼,把人咬得吱哇乱叫,从街南一路蹦到街北。

登仙渡依凭几座大缩地阵而生,下山的弟子们进进出出,总有需要添补的东西,便开了不少卖丹药法器的铺子,还有歇脚的茶楼食肆,比起高高在上的三座主峰别有一股热闹的烟火气,朱英私心挺喜欢登仙渡,可惜每次经过都是有事要办,匆匆而行,没机会细看。

“我去太清峰,师姐催得急,我得尽快把材料给她送去。”朱英道。

董秀莲点点头:“那我们便不同路了,就在此别过吧。”学宫与学宫弟子居住的寝舍都在玉清峰,内门六道则座落在上清与太清两峰,虽说倒没有围墙拦着不让去,却也没必要去。

拜别四人,朱英顺路去了趟琳琅轩,将这几日抓蜘蛛时顺路挖的灵草卖了。因为深入到了巽风林中部,这回的灵草品质也比以往高些,换了足足五百二十七颗灵铢。

金银珠宝对修道之人来说没有价值,凡间的银两对修士而言属实与粪土无异,因此修士之间的交易要么以物易物,要么便使用这种内有微弱灵气的小玉珠。

即便修了仙法,也不是什么都能挥挥手就解决的,买丹药要钱,淬法器要钱,如果不想自己爬上三清山的万丈高峰,走缩地阵还是得要钱,俗话说不当家不知柴米贵,朱英发现人一旦自己管起账来,那才叫钱不知何起,一晃就没。

不过今日进账五百铢,未来十几天都可以过得松松快快的了,朱英甚是满意。

——想得美。

她刚走出琳琅轩没两步,就听见一串铃铛似的笑声,循着声音扭头一看,一家铺子的小窗外围了三四个身姿阿娜的女修,都着灵虚苑的碧落襦裙,是内门的术修师姐,隔窗和人打情骂俏得正欢,引得路人也纷纷侧目。

术修不管容貌几何,仪态总是绰约多姿,朱英同样不能免俗地多看了两眼,却忽然在叽叽喳喳的女声中分辨出一道熟悉的声音,笑容顿时一僵,再看那铺子的模样,依稀有几分眼熟。

倚在窗边与众仙女谈笑风生的俊美男子余光捕捉到一抹熟悉的身影,立刻打住了话头,抬起窗户探出身子:“哎?那边那位仙子,能否留步?仙子?红发带的仙子!英师妹,我知道是你,别跑了!”

朱英被他道破身份,再逃就不礼貌了,这才站住飞也似的脚步,转过身来,牙疼似的见了一礼:“杜师兄,好久不见。”

眼前风流倜傥的男子正是朱英早有耳闻,且打心底佩服过一阵的杜师兄,天工阁弟子杜如琢。

杜如琢乌发未系,左耳挂了颗水滴形的松烟玉,乍一瞧去,浑似不梳,潇洒得能让竹林七贤自叹弗如,但朱英心里门清,没有清水芙蓉,没有漫不经心,在此人身上,就连根眼睫毛都定是精心设计过的。

至于为何她的敬仰之情会消散得这么彻底,那就只能问杜如琢了。

“确是许久不见,英师妹出落得越发亭亭玉立了,”杜如琢一见她就笑得春风满面,摇着扇子感慨:“如此闭月羞花的小仙子,啧啧啧,不知得是何等福泽,何等机缘的人,才能在将来讨得这个便宜,真真叫人艳羡不已啊!”

“……”朱英面无表情地抱拳:“我还有事,不打扰师兄了,告辞。”

“哎哎,师妹且慢!”

杜如琢与窗前四人说了什么,几位女修翩然离去,他方才起身拉开小铺子侧边的竹门,招呼朱英道:“来,师兄刚收了一壶好茶,请你尝尝。”

朱英警惕地盯着他,正所谓无事献殷勤,非奸即盗:“师兄为何如此客气?”

“还不是瞧师妹一大早就风尘仆仆地回来,猎灵兽着实辛苦了,为你接风么。”杜如琢展开折扇,掩面作垂泪状:“师兄一片美意,师妹若不赏光,可得伤心了。”

“师兄不也一大早就来看店?”朱英说,却还是迈进了店中,“师兄也辛苦了。”一个人和四个人打情骂俏辛苦了。

杜如琢为她拉开椅子,打了个响指,茶壶便自己飞起来为两人沏茶:“请,今春的第一枝雪龙芽,嗅之如空谷幽兰,含之似舌底鸣泉,妙哉,妙哉。”

朱英学着他的样子抿了一口,只觉得有股茶味,别的就没了,咂咂嘴:“师兄到底有什么事,不妨直说。”

杜如琢痛心疾首地拿扇首敲了敲眉心,长叹一声:“我欲予卿三春意,奈何仙姝不解情,罢了,强求不得。前阵子有师兄下了趟兑泽湖,捞出来一颗天然蜃珠,师妹想不想要?”

“不要。”朱英斩钉截铁。事不过三,她决计不能再被此人敲走血汗钱。

“当真?”杜如琢诧异地眨了眨眼,“那可是湖底千年的精纯蜃气所育,放在平日都是有价无市,打着灯笼也找不着。”

就算是万年王八精孵的蛋也不要,朱英这回铁了心要当铁公鸡:“即便再好,又不能拿来淬剑,我买它做什么?师兄还是留给更需要的人吧。”

“唉,既然如此,你我交情甚笃,师兄也不瞒你了,这蜃珠虽好,却因混战中被朱雀火烧了一把,灵气散了大半,只剩个漂亮的壳,你瞧。”

杜如琢张开手掌,一颗流光溢彩的珠子浮于掌心,内里光华盈照,扑朔迷离,似有虹霓含而不露,漂亮得几乎不似实物,像在梦中。

“的确漂亮,”朱英诚实赞道,又话锋一转:“不过师兄似乎找错人了,你瞧我像是会买珠子簪头上的人吗?”

“师妹且听我把话说完,”杜如琢笑眯眯道,“这蜃珠灵气充沛时有迷人心智之力,如今灵气稀薄,却反倒能安神养息,叫人心情舒爽,对修士或许无甚效果,给凡人却正好——大公子自从四年前受了惊吓,不是偶尔会夜不能寐么?”

朱英听到这里,总算知道他在打什么算盘,简直气笑了:“杜师兄要献宝,何不自己去,又不是不知道三清宫怎么走,还特意从我这绕一趟,也不嫌麻烦。”

“欸,师妹此言差矣,这宝贝由我献,便是物去钱来,无趣得很,”杜如琢又呷了口茶,陶醉道,“但从英师妹这里绕一趟,却是你我他三人各有所得,岂不十全十美?”

朱英就知道这个能炼出心心相印的家伙不是什么正经人,磨了磨牙,最终还是开口问:“多少?”

“一千灵铢。”

“三百。”

“八百。”

“四百。”朱英顿了顿,又道,“最多四百五,不然我不要了,你自己拿去找他,反正大公子有的是灵铢。”

“……六百五。”杜如琢捂住心口,面露痛色:“不能再少了,再少师兄就亏得太多,往后没法再成人之美了。”

朱英毫无同情之心,皮笑肉不笑地看着他演了半天,将钱袋往桌上一放:“五百,除去走缩地阵的费用,我身上就剩下这么多灵铢,也没别的值钱东西了,只有剑一把,命一条,师兄看着办。”

杜如琢十分懂得见好就收,立刻眉开眼笑地打了个响指:“行吧,就当是卖你们个人情了,成交。”

于是朱英此番下山六日,跋涉千里,斩四阶妖兽一只,挖沿途灵草无数,最后竹篮打水一场空,还搭进去一盒二品解毒丹,踏入渡津门时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思来想去,只能归结于她大约和钱字犯冲,挣的永远没有花的多。

将灵铢放进三足金蟾头顶的聚宝盆中,金蟾长舌一卷,吧唧着嘴把灵铢咽了,满意地“呱”了一声,脚底缩地阵的金铭应声而亮,眼前风景便如同被揉皱的画卷,只眩目的一闪,耳畔已响起高远的鹤唳。

太清峰洪霞洞。

洪霞洞为内门六道中的丹道门,共有九大洞,七十二小洞,一年四季炉烟与云烟缠绵不分,玉泉潺潺,白蔼茫茫,甘露灵芝夹道生,玉髓金精傍石长,仙鹤信步踱过青苔小径,松影参差而慢摇。

用不着朱英寻人,债主此时就等在渡津门口,那女子倚在一簇嶙峋的怪石边,面容板正,披一件曳地长袍,发带随意地系了个结,带尾随风飘动,估计是等了许久了,眉峰微蹙,指尖不停地敲着手臂。

“曹师姐,”朱英喊她,“材料给你拿来了。”

女子蓦地睁眼,一晃就闪到了朱英面前,接过储物袋,迫不及待地放出神识探查,顿时面露喜色:“好好好,甲木青成色,毒气凝而不散,上上佳,就差这一味丹引了,可叫我好等……咦?阳热阴虚,烈性似乎比我想得要重上许多。”

“唔,出了点意外,那人面蛛是只妖兽。”朱英解释道,“不过应该刚入妖道没多久,只长出了双人眼,会有影响吗?”

“妖兽毒腺?这倒是没用过,”曹含真若有所思地嘀咕道,“额外引进两分木热,确实可能破坏阴阳合辙……不过若是改以滕六雪为底,再辅以茯苓松脂,又或能寒热相祛,哈哈哈,值得一试,值得一试,我今日便开炉!”

朱英嗅到她身上淡淡的焦糊味,仔细一看,衣袍边角还有烧出来的破洞,无奈道:“曹师姐,又开炉?你上回炸的丹炉修好了么?”

丹道越走到高处,炼丹便不仅看材料,更看天地间是否有孕育一枚仙丹的气运,也即所谓的丹运。高阶丹修开炉前往往三掐九算,合运才开,曹含真的字典里却好像没有“等”之一字,凑齐了材料就开炉,还经常往炉子里塞些典籍中没有的材料,自创丹方,是整个洪霞洞炸炉炸得最多的人,炸了也不吃教训,送去天工阁修一修拿回来继续开,别人三四月不一定找朱英猎一次材料,曹含真一月能找她三次,一来二去的就熟了。

曹含真还全神贯注地体会着丹材药性,随口答道:“没,不过我刚找师父求来一个新炉子,可以凑合用。”

朱英一愣:“抱朴长老回来了?什么时候?”

“三天……还是四天前?不记得了。怎么,你不知道?”

抱朴长老元月带着宋渡雪去了罗浮山,既是走访故友,也是托罗浮老君瞧瞧宋渡雪的识海,若是他回来了,岂不是说宋渡雪也回来了?怎么没人告诉她?

朱英连忙拿出传信笏板查看,最近这段时间为猎人面蛛,大都是与董秀莲的往来通信,还有曹含真的一天一催,又往上翻了许久,才在消息堆里刨出一条宋渡雪七天前传来的简讯:“事已毕,即日启程归,三日可抵家。”

“……”

哦,她看漏消息了。

朱英心虚地眨眨眼,心想那蜃珠还真是买对了时机。

可这么快就回来,传信也没有别的话,岂不是说明……朱英的眼神又默默地黯淡了几分。

“小师妹,否极而泰来,守心待时,必有转机。”

曹含真瞥她一眼,云淡风轻地提点了句,又丢过来一个破破烂烂的小锦囊,花纹都被烟熏得看不清了:“接着。”

朱英双手捧住,错愕道:“这是什么?”

“上一炉炼废的回气丹,虽是废品,功效抵寻常二品还是绰绰有余,给你了。”曹含真摆摆手,眨眼间人已在丈余外:“我先回了,方才思如泉涌,此刻手感正佳,恕不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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