荧惑凶星撕裂夜空砸入寒潭那夜,整个落霞村都看到了血光。
村长指着我的鬼眼嘶吼:“十六年前她克死爹娘,今夜又引灾星!”
何神棍趁机甩着流脓的头巾高喊:“这是天定的鬼王新娘!送去克死那煞神才能破劫!”
村民的锄头闪着寒光将我围住时,我弯腰拾起沾血的龟甲冷笑:
“好啊,送我去冲喜。”
“但你们问过那位鬼王爷——”
“扛不扛得住我这条天煞孤星的命吗?”
正文开始
血红色的星子,不是挂在天上,而是像刚从伤口里剜出来似的,滴着猩红的光,砸进村西那口深不见底的寒潭里。水面纹丝不动,却像融了一滩浓稠的墨,把那妖异的红光死死吞没,只留下个不断扭曲、扩大的暗红倒影。
风卷过山坳,带着腐叶和泥腥味儿,刀子似的刮人。阿笙跪在潭边湿冷的泥地上,连睫毛都没颤一下。单薄麻布衣抵不住阴寒,湿气早已浸透膝头。
咔嗒。
三枚磨得精亮的山鬼花钱,从巴掌大的龟甲里滚落,沾上草叶凝结的夜露,在惨淡月光下竟折射出如血般的寒光。它们躺在泥里,排出一个让阿笙心腔骤缩的凶谶——
坎上离下。
水火未济,大凶!万事困顿,死局!
更让她指尖冰冷发麻的是坎位那枚铜钱,一道新生的、细如发丝的冰裂纹,狰狞地蜿蜒成一个断头刀的轮廓!那薄如蝉翼的刀尖,淬着邪异寒芒,正正指着代表她自身的离位钱!
血光…又见血光!
她深吸一口冰冷混着腥臊的空气,弯腰去捡那三枚催命符。
指尖刚触到冰凉的铜钱——
轰!
脚下纹丝不动的寒潭水面猛地炸开!不是水花,是那倒映的荧惑凶星骤然膨胀、撕裂,猩红粘稠的光如同打翻的胭脂,瞬息间弥漫了整个漆黑潭底!
浓烈的腥气!铁锈混着焦糊皮肉的恶臭!平地拔起!直灌颅顶!刀剑撞击!箭矢尖啸!垂死的哀嚎在耳边炸开!
阿笙猛地闭眼,甩头!心脏在胸腔里撞得生疼。
幻象退潮。冷汗顺着她冰白的鬓角滑下。潭面重归死寂浓黑,只剩一点碎裂的星影幽幽如血。刚刚“看”到的死相却烙在脑海——大红嫁衣,冲天烈焰,冰冷锐器死死抵住咽喉!时辰…明日申末酉初!
咔嚓!她猛地攥紧那枚坎位钱,“断头刀”的刃口深深硌入指腹,锐痛刺骨。
“鬼眼阿笙!又在招什么祸水?!”
一声粗粝得能刮下铁锈的嘶吼,像块巨石砸碎了山坳死寂。老槐树扭曲的阴影下,火光乱晃,人影幢幢!提灯的是村长,那张刻满深沟的脸在昏黄光下像块朽木,浑浊老眼死死钉在阿笙身上,淬着浑浊的厌恶和……一丝说不清的精光。
他身后黏着何神棍,油腻头巾裹不住散发出的劣质烧酒和草药混合的馊臭。三角眼闪着怨毒,鸡爪似的枯手捏着把灰烬乱撒:“就是她!天降血光!就是她这双鬼眼,引了灾星坠地!煞气冲了全村地脉!留着她,瘟神入村,老少死绝!”
人群嗡地炸开锅!火光映着一张张惊恐愤怒的脸,锄头、柴叉,尖利的刃口随着手臂起伏闪着寒芒!距离被恐惧隔开,但恶意已凝成实质,压得人窒息。
“村长!十六年前!”一个赤膊的壮汉挤出人群,脖颈青筋虬结,赤红双眼像要滴出血,“就是这天!荧惑坠溪!她爹娘进山碎尸万段!不是您亲自刨回来吗?红的是血,白的是骨头渣!”
“丧门星!扫把星!滚出去!”咒骂声此起彼伏。
呜!
一块棱角锋利的土坷垃划破阴风,直砸阿笙后脑!
阿笙甚至没转头,只微微侧肩。土块擦着发丝呼啸而过,砸在脚边泥地里,溅起的污泥染脏了洗得发白的裙角。
何神棍眼中精光爆射!“天机在此!”
他怪叫一声,扑到村碑旁,枯爪沾了泥灰在地面鬼画符般划动起来,喉咙里挤出令人牙酸的扭曲咒语。猛地,他解下腰上一个布满绿锈的破铜铃,手臂癫痫般疯狂甩动!
叮铃铃——叮铃铃——!!
刺耳魔音如同千百厉鬼同时刮擦棺材板,撕裂黑夜,刺得所有人头皮炸裂!
“天!开!眼!呐——!!!”何神棍身体绷成反弓,嘶声力竭,铜铃猛地戳向北方浓墨般的天空!“荧惑北聚!血光照鬼门!那是云州鬼王府!”
他猛回头,枯爪直指阿笙鼻尖,唾沫喷溅,字字毒入骨髓:“她就是天赐的‘鬼王配’!煞星对煞星!把她塞进那座吃人的阎罗殿!让她去克!克死里面的凶神恶煞!才能解了我们全村的死劫!这是我们唯一的生路!冲喜!送她去冲煞!”
“冲喜!送鬼眼阿笙去冲煞!!”恐惧的堤坝瞬间被狂喜冲破,人群爆发出癫狂的嘶吼,火把疯狂舞动如群魔乱舞,锄头柴叉指向孤立的少女,潮水般逼近!
死亡逼近。
绝望?愤怒?都没有。
阿笙抬起头。目光穿透狰狞攒动的火把,越过何神棍眼中疯狂的光芒,再次落回那片沉静如墨却倒映着妖异血红的潭水上。寒潭死兆、龟甲凶纹、喉间寒铁……所有关于死亡的碎片在这一刻被无形的丝线串起!红线、花轿、烈焰、断头!
煞星配煞星?冲喜?哈!
一丝冷得像万年冰核的笑意悄然爬上阿笙惨白的嘴角。她没有尖叫,没有发抖,只是缓缓地、非常缓慢地弯下腰,一根手指、一根手指地捡起地上那三枚染了她指血的、沾满泥污的山鬼钱。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
沸腾的恶意被她这反常的平静钉在原地半息。
就在这片疯狂叫嚣的背景音达到最高潮的瞬间——
“好啊。”
两个字。声音不高,甚至有些沙哑,却像两片薄冰做的刀刃,带着绝对的冷和穿透力,精准无比地切断了所有喧嚣。鼎沸的人声诡异地出现了刹那真空。几个最前面举着火把的青壮只觉得一股莫名寒意顺着脊梁骨爬上来,不由自主退了小半步。
火光跳跃中,阿笙直起身。
那抹冰屑般的笑意在她唇角放大,眼神却如两口封冻的古井,倒映着扭曲的人脸、跳动的火焰、和那一池不祥的血潭。
“既然都想让我去克死那个鬼王。”
她微微歪头,视线扫过瞬间僵硬住脸上狂喜的何神棍,扫过一张张因愕然而显得更加扭曲的脸,如同冰冷的霜刃刮过烂草。
“那诸位……”
寒潭水面上那片不祥的荧惑红光在她深不见底的瞳孔里跳跃了一下。
“总该问问咱们那位威名赫赫的鬼王爷——”
她慢慢抬起手,让沾血的铜钱暴露在跳跃不定的火光下,那“断头刀”的纹路在血色映衬下寒光森然。
“他那条煞气冲天的命……”
声音陡然沉静如冰面破碎,字字清晰落进死寂:
“扛不扛得住我这条天煞孤星克尽六亲的绝命刀!”
夜风呜咽着卷过山坳。
破碎的龟甲躺在冰冷的泥地上,裂缝漆黑如渊。
枯草尖的露珠终于承受不住那滴在潭中晕开的妖红血影,“啪嗒”落进寒潭深处。
无声无息。
浓墨般的水面下,两个由无数血丝凝聚而成、扭曲狰狞的大字悄然显现,又瞬息消散:
天谴难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