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寒潭,凝固的死域。
淑妃嘶哑破音的“烧出来”,在水面炸开,如同投入死寂地狱的一枚烧红烙铁!激起千层冰冷回响!
紧随其后的,是更密集、更刺耳的嗖!嗖!嗖!声!无数支箭矢,裹挟着沉重的水压撕裂感,如同被某种奇异磷火点燃的毒蛇,穿透粘稠黑暗,直扑这水下死穴!
轰!轰!轰!
它们并非直接射向紧紧纠缠在水底骸骨旁的两人,却带着更深的恶毒!狠狠钉在四周腐朽洞壁、纠缠的水草和裸露的惨白兽骨之上!
嗡——!
那附着箭簇的、苍白如骨屑燃烧的磷火,如同活物般瞬间蔓延开来!
幽绿色的、冰冷刺骨的光焰疯狂吞噬着所能触及的一切!洞穴内粘稠如油墨的沉水被骤然点亮!
光芒惨烈!
它无情地撕开了这千年沉埋的死寂角落,将一切隐秘、痛苦和绝望的褶皱,暴晒在幽冥鬼火之下!
阿笙眼前骤然被强光刺穿!原本因寒冷和窒息而模糊的视线,被迫清晰到了毫厘!
白虹!他那张永远覆盖着惨白死尸面具的脸!
冰冷浑浊的水流剧烈晃荡着那磷火映照出的、晃动扭曲的倒影——他依旧死死捂着自己前额的面具边缘,指关节捏得死白发青,指缝深陷!
但那动作……那脖颈上暴突的、因剧痛而抽搐的青黑色筋脉走向……那张薄冰般紧抿、被水压扭曲却依然可见一条细长斜疤的薄唇下颚……
“小宝……”
璇娘临终前那散碎的、被血浸透的字迹,每一个血点的位置,骤然在阿笙炸开的思维里燃烧起来!
“吾儿…右颈…骨上…三寸,刀横疤……形似新月初……”
水底磷火摇曳,如同残酷的判笔,在那片冰冷扭曲的倒影上,精准无误地描摹着——
惨白面具边缘下方!
颈侧衔接处!
一道陈旧却依旧狰狞的、斜斜掠过咽喉要害的暗红色长疤!
疤痕的形态……疤痕的走向……疤痕所在的致命位置……
与那破布上的血书烙印——分毫不差!
轰隆!!!
阿笙感觉自己的头颅如同被无形的巨杵击中!瞬间一片空白!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难怪他初见她时眼神凝滞难掩异色!难怪他屡次不杀!难怪他说“可惜”!难怪麟德殿他会出手相救!难怪他对这寒潭隐秘如此执着!
他认得她!或者更准确地说,他认得她那双……与璇娘别无二致的眼睛!
“白虹……”一个破碎的气泡无声地从阿笙口中断裂,带着冰冷的绝望,“白小宝……”
水波晃动,那倒影里的惨白面具微微偏转了一个角度!磷火在他捂着额头面具的指缝间跳跃,将那狭长蛇瞳的余光,精准无误地折射出来!
那眼神……不再是冰封万载的死寂!
是灼烧的、被某种积压太久的巨大痛苦瞬间撕裂的……裂缝!那裂缝深处,映照着的是水下那具无声蜷缩的森森白骨——他生身母亲的骸骨!
那目光掠过白骨残破的墨色衣角,如同被滚油烫伤,猛地一缩!
最终,那裂开一丝缝隙的蛇瞳,死死地、带着阿笙无法理解的混乱风暴——愤怒?悲哀?宿命般的绝望?——钉在了阿笙的脸上!
也钉在了阿笙死死攥着的、那只属于他母亲的冰冷指骨之中!
那指骨……正以一种穿透时光的僵硬和执着,紧紧攥着那枚青铜残片!
水下生死时刻!容不得半分喘息!
白虹紧扣她手腕的力道猛然爆发!如同困兽最后、最凶悍的挣脱!他不再试图捂脸,另一只手如同水中电闪,狠狠劈来!
并非攻击!
他那只骨节分明、带着厚茧和水底寒意的手,带着撕裂水流的气势,精准狠戾地一把抠入枯骨僵硬紧扣的五指缝隙间!
不顾那残片边缘的锋利符纹深深嵌入掌心!
嗤啦!
刺耳的刮擦声在水下被削弱,却依旧令人牙酸!水底浑浊的血迹瞬间从白虹掌心弥散!
那片沉甸甸、边缘带着狰狞符纹的青铜碎片,被他硬生生从母亲枯骨的指间拔了出来!动作粗暴而决绝!仿佛在撕扯自己血淋淋的过往!
就在这青铜碎片被拔出的刹那!异变陡生!
阿笙袖中的破烂锦囊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引燃!绿光瞬间化为灼人眼目的幽焰!疯狂地灼烫着她的腕骨!
而她紧紧攥在另一只手中、那枚一直紧贴手腕、在冰冷潭水中几乎失去存在感的东西——那枚从老星官尸身手中取下的、边缘同样残破、纹路更显粗粝古拙的、略小一些的青铜残片!
竟自内部发出一声微不可闻、却直刺灵魂的嗡鸣!
两块残片仿佛隔着冰冷潭水和森冷骸骨,骤然相互吸引!
白虹的蛇瞳骤然眯起!狭缝里寒光如针!他瞬间读懂了!
没有丝毫犹豫!
他那只鲜血直流的手,在水中猛地一翻!
攥着那片新夺来的、边缘布满邪异符纹的残片!
闪电般!
朝着阿笙那只紧紧捏着另一枚残片的、同样被符纹划伤的手——
狠狠对撞而去!
铿——嚓!
一声极其沉闷却清晰的金属摩擦碰撞声,穿透死亡之水!
两块沉埋不知多少岁月的碎片,在这幽暗的寒潭之底、燃烧的鬼磷之中、生身母亲的森白骨殖之前——
猛地合拢!
撞击的刹那!
奇异的事情发生了!
两块残片断裂处那狰狞的锯齿状边缘,在接触的瞬间,竟似有看不见的引力牵引!那些繁复古老、充满不祥气息的金色符纹,瞬间如同活物般游移、咬合!形成了一幅前所未见、完整妖异的古老图案!
嗡!
一道冰冷死寂、却又带着焚尽灵魂般灼热的光华,瞬间从那完整却依旧布满裂痕的镜面中心爆开!形成一道凝练的光束!
那光束没有射向任何地方!
竟直直投射到……悬浮在两人眼前、那幽幽燃烧的潭水……之上!
更准确地说,是投射在潭水构成的、一面巨大而扭曲的“水镜”之中!
镜影扭曲!
磷火摇曳!
水纹晃动间,那完整残镜妖异的光束投射其上……
显现出的景象,却并非他们两人苍白惊恐的脸庞!
也非四周燃烧的枯骨和幽暗的洞穴!
轰!!!
水镜镜面猛然亮如白昼!扭曲动荡的画面!
烈火!
铺天盖地、如同巨大狰狞火兽般咆哮的烈火!
正无情地吞噬着一座宏伟壮丽、阿笙无比熟悉的宫阙——
麟德殿!
琉璃瓦在火中噼啪爆裂!金龙雕柱倾颓倒塌!冲天的火舌舔舐着黑沉沉的夜空,将漫天飘洒的精致上元宫灯映照得如同无数燃烧的鬼眼!
火光下,殿宇飞檐如同垂死巨兽的骨架!而在那片燃烧的殿宇广场之上——
是人!是无数疯狂奔逃、践踏尖叫的人影!
是漫天……如同骤雨般倾泄而下的冰冷金属箭矢!
箭矢撕裂浓烟!贯穿奔逃的人体!鲜血泼洒在火光照耀下的地砖上,触目惊心!如同正对着水镜观看的阿笙和白虹洒下了一场冰冷的血雨!
烽火!
宫变!
屠杀!
这寒潭深处拼合出的镜影,映照出的……竟然是麟德殿正在上演……或者说即将爆发的……人间炼狱!
而这,正是上元宫宴!
阿笙的瞳孔因这恐怖诡异的预知景象而瞬间缩成针尖!寒气彻底冻结了她身体里最后一丝流动的血液!
就在这心神俱裂的瞬息!
“呃啊——!”
白虹发出一声比刚才更加痛苦、更加压抑、更加爆裂的闷吼!
一直死寂如深渊的蛇瞳骤然爆开一片血丝密布的猩红!
他那只刚才还死死扣着阿笙点住眉心手指的手,因为拼合碎片夺镜的动作而早已松开!
此刻,他猛地做出了一个惊人之举!
劈手!
快如闪电!带着撕裂水流的疯狂!
那只鲜血淋漓、攥着那柄惨白如骨弯刀的手,悍然划破粘稠的水幕!
目标——赫然是那块刚刚拼合、正投射着恐怖炼狱图景的完整青铜古镜碎片!
刀刃在冰冷的水中闪动,没有切向敌手,却决绝地狠狠斩向——
他紧握着镜碎片边沿的、自己另一只手的手掌!
刀刃割开皮肉!深可见骨!
温热的、比这寒潭更红更浓的鲜血,如同喷泉般在冰冷死水中疯狂涌出!瞬间弥漫开来!将他伤口周围的水域染成一片粘稠的红雾!
下一秒!
那只沾满自己滚烫鲜血的手,沾着那从指缝间不断涌出的、带着符纹灼烧力量的、猩红的血!
以无可抗拒的、带着宿命般疯狂与终结意味的力量!
狠狠抹上了——
阿笙那因极度的震惊和恐惧而僵硬冰凉的、爬满蜿蜒红丝的脸!
滚烫!
如同熔化的岩浆!
带着血液独有的粘稠铁锈腥气!更带着一股灼烧神魂的古老恶念!
狠狠按在了她的眉心正中!
那个被她以桃花簪煞气点开、又被水底符纹刺激得剧痛无比的位置!
“唔!”巨大的冲击让阿笙的头颅猛地向后仰起!冰冷的水灌入口鼻!
她感到眉心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按了进去!一股邪异霸道的力量混合着滚烫腥咸的血液,狠狠灌入她被玉簪血线贯穿、又被符纹侵蚀的头颅深处!
鬓发间,那支桃花玉簪骤然发出不堪重负的细微碎裂声!簪体深处游走的无数血红丝线,如同被投入滚油的毒蛇,瞬间疯狂扭曲震颤!
白虹那只沾满血、死死压在她眉心的手掌滚烫,他那双近距离死死盯住她的蛇瞳,里面的冰层彻底碎裂,血丝如同蛛网般蔓延,倒映着她因剧痛和诅咒冲击而扭曲变形的脸,以及更深处……那水中熊熊燃烧的麟德殿炼狱影像!
他破碎嘶哑的声音,裹挟着冰冷的潭水、滚烫的血腥、濒死的癫狂和一种阿笙此生从未听过的绝望与解脱混杂的情绪,如同濒死巨兽最后的喘息,狠狠贯入她彻底炸裂的脑海:
“这诅咒……本就不该续……”
“快……去……麟……德……殿!!!”最后五个字,是他拼尽全力、从咬碎的齿缝间逼出的指令!
哗啦——!!!
整个寒潭水域如同被无形巨兽搅动!无数因磷火箭冲击而腐朽坠落的巨大石块和古兽尸骨,终于支撑不住,带着千钧之势轰然砸落!掀起冲天泥浪!
水底洞穴彻底崩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