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五月二十一,宜杀猪,宜开荤。
天幕还是浓稠的墨蓝,全村仅有苏老太一户人家亮着光。
其余的光都聚集在了刘春桃家的空地上。
整个场院本该是人声鼎沸的,此时却静悄悄的。
就连最调皮的孩子都屏气敛声瞧着场院最中央的苏有面。
只见他仰头灌下了一口烈酒,“噗~~~”的一声喷在了手中的杀猪刀上。
几个壮实的后生连拖带拽的将那头膘肥体壮、鬃毛如钢针的大野猪放在了一块用门板搭起的案板上。
这不仅是为了放血,更为了让每个人都瞧瞧这一幕令人喜悦的情景。
一切准备就绪,苏有面眼神一凝,猛地跨前一步,左手如铁钳般死死扣住猪的下颌,右手那把被酒浸润的尖刀在火把的照耀下划出一道冰冷刺目的寒光。
不愧是十里八乡都闻名的杀猪匠,就算几年没上手,动作依然是那样娴熟。
接下来,只见那刀尖精准无比的没入猪喉深处最柔软的要害,干脆利落的如同切开一块嫩豆腐。
本来,因为野猪被抬回来时早已死亡,苏有面并未想着能放多少血。
但是,下一秒,滚烫粘稠,带着浓烈腥甜气息的猪血,如同失控的小型喷泉,哗啦啦的激射进了撒了粗盐的大木盆里。
血沫翻涌,像是一个滚烫的红色地热喷泉。
那股浓烈的铁锈味霸道的钻进每个人的鼻腔。
但却没有人觉得恶心。
对于天赐的肉食的渴望,早就让他们忽略了这一股味道。
“大壮,接稳咯!这猪血可是好东西!”苏有面沉声嘱咐道,声音里满是不容置疑。
负责扶着木盆的大壮咬着牙,手臂肌肉瞬间爆发,稳稳的扶住那盆满得有点儿摇晃的、血浪翻涌的木盆。
二壮原先有些害怕,现在却也扶住了另一边。
旁边几个以元宝、小柱为首的孩子想看又不敢看,小手紧紧的捂着眼睛,偏偏又忍不住从叉开的指缝里往外偷瞄。
小脸吓得煞白,眼睛里却闪烁着极度兴奋和惊奇的光。
这叫大人看得忍俊不禁,纷纷笑出声来。
另一边,身手利落的妇女们早就在临时垒砌的土灶上烧起了水。
锅里的水翻滚着,腾起冲天的白浪和灼人的水汽。
一会儿,便隐入了墨蓝的天空不见了踪影。
以苏有米和念平安为首的几个壮汉,将一桶桶一盆盆热水浇在死不瞑目的野猪身上。
苏有面则拿着刘春桃拿出来的刮刀在猪皮上留下了一道道印记。
刮刀所过之处,黑硬的毛桩纷纷脱落,露出地下诱人无比的白粉色猪皮。
“兰花!肠衣洗出来没有?血凉了可就灌不成形了!”苏有面胡乱抹了一把溅到脸上的血沫子,朝大灶那边喊去。
家猪能灌血肠,这野猪应该也可以吧?
管他呢?试试!
不能吃再说!
按理说这野猪血应该更腥更骚才对,但现在,也许是死的时间刚刚好,这野猪血的气味也还能叫人接受。
对此,刘春桃深藏功与名。
“叫魂呢!早洗出来了!”灶台边的张兰花响亮应道,袖子高高挽起,露出小麦色的结实的小臂。
她和金桂花利落的接过温热的血盆,旁边早有手脚麻利的妇人递上清洗得透亮、滑不溜手的肠衣。
只见金桂花手指翻飞,灵巧如九天之外的织女。
她一手撑开肠衣口,一手舀起半瓢尚未凝固的猪血,手腕一倾,殷红的血线便顺利注入肠衣。
她的动作飞快,灌好一段,就用指尖捻着肠衣口麻利的一旋一扎。
一根根粗胖饱满、色泽深紫的血肠便在她的手下诞生了。
整整齐齐的码在旁边的大竹匾里,就像是一根根紫茄子。
“桂花这灌血肠的手艺,啧啧啧!怕是十里八乡都找不出的了!待会儿煮出来怕是能让我们把舌头都吞掉呢!”
旁边在淘洗各家各户贡献出来的酸菜的王仙草啧啧称赞,眼里是毫不掩饰的羡慕和赞赏。
“熟能生巧罢了!还不是怪你们一个个盯着看,我要是不做好点儿,那不是丢人?
而且用这野猪血灌血肠,我也是第一次做,可不得当心点儿?”金桂花嘴上虽然这么说,但眼角眉梢都是掩饰不住的得意。
旁边灶膛里跃动的火光映着她汗津津的圆脸,亮得惊人。
以元宝、小柱为首的几个小孩子吸溜着口水,眼巴巴的一圈一圈的围着灶台转。
那可怜的小眼神仿佛在诉说:“给我吃一点儿嘛......”
却被几个大人笑骂着摆手驱开:“去去去!你们这群小花猫一样的家伙,且等着!”
孩子们也只好耷拉着眼皮委屈的、失望的离开。
却不想被刘春桃叫住了。
刘春桃笑眯眯的看着他们,伸出手比了一个噤声的手势。
等她再翻开手掌的时候,上面赫然躺着一块块大白兔奶糖。
那股子鲜甜的香味不受控制的钻进了孩子们的鼻腔里。
但他们却谁都没有出声,只是那眼里喜悦的光出卖了他们激动的内心。
等他们小心翼翼的将大白兔奶糖放进自己嘴里的时候,那股子对血肠的渴望早就抛到了九霄云外。
“|�1�9ρ�1�9)�1�7哦哟!有面好手艺!”
“啧啧啧!这么丝滑!”
“有个词叫做‘庖丁解牛’,说的就是你了吧!”
“(^-^)V吔,还会成语呢!怕不是什么文曲星下凡了~~~”
“哈哈哈~~~”
人们顿时哄笑起来,却毫无恶意。
只见那头野猪在苏有面的手上就像一片叶子那样脆弱。
刀尖划过之处,那鲜红的肉就暴露在人们眼前,还有那粉白的肥膘,一荡一晃,诱人极了!
那一条条被切割成长条状的肉被一甩一放,“啪”的一声牢牢的站在案板上,发出好听的声响。
不多时,土灶上的大铁锅里的水沸腾起来。
胳膊粗的木柴在灶膛里噼里啪啦的响起来,火舌贪婪的舔着漆黑的锅底。
张兰花没让今天的大功臣一家插手,把那巴掌大的带皮肥膘肉块小心翼翼的放进锅里。
一小会儿,那些肉块在滚水里沉沉浮浮,咕咚作响。
放了难得的白酒、八角和去腥的香料之后,浓郁的肉香霸道的弥漫开来,引得众人肚子咕咕作响。
“大壮,再丢些柴!火大,炖出来的肉骨头都是酥的,那叫一个香啊!”张兰花挥舞着长柄木勺,像是个叱咤风云的大将军。
话音刚落,张兰花立马揭开旁边一口稍小的铁锅的锅盖。
天哪!一股更加勾人的浓香猛地炸开——那是刚下锅不久的血肠和早就炖得近乎透明的厚切五花肉,正与酸菜在滚烫的浓汤里翻滚纠缠。
“咕咕~~~”
“吸溜~~~”
“吸吸~~~”
几个天真的孩子逗得众人又笑了起来。
站在人群后的苏老干假模假样的吸了几口没有烟叶子的烟锅,也跟着笑了起来。
怪了,十多年来,好像没有哪一天笑得比今天还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