蓦地,那白骨森然的右臂竟缓缓抬起,臂骨伸展,直至指向广漠废墟深处某个遥不可及的方向!与此同时,它微微颌首,颅骨上下动了动,做出了一个极为明显的示意动作。在它指骨所指的那片深浓黑暗里,某种难以言喻的微弱流光极短暂地一闪而逝,快得如同错觉。紧接着,那抬臂指路的姿态便彻底凝固了,原本支撑躯体的力量似乎在瞬间消失殆尽。
“哗啦——啪!”
白骨散落在地,碎裂成一堆细小的骨片和粉末,仿佛刚才那诡异的举动已耗尽了它仅存的所有维系之力,再也无法支撑片刻。
“呜?”龙狼兽发出了一个极为短促而疑惑的单音,巨大的脑袋困惑地歪了歪,绿瞳里闪烁着不解的光芒,又扭头看向萧晨。
“它…在指路?”萧晨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眉头紧紧锁在一起。这突如其来的指引非但没有消除心头迷雾,反而让这片死寂废墟更添一层扑朔迷离的诡异。
“跟上去看看?”萧晨拍了拍龙狼兽厚实粗糙的前腿侧鳞。龙狼兽发出一声表示同意的低沉咕哝,毫不犹豫地迈开步伐,警惕却又坚定地朝着白骨散落处再前方的那片深邃黑暗行进。一人一狼,便在这沉寂了不知多少岁月的宏大废墟中穿行,脚下巨大石板的裂痕扭曲如蛛网,残破倾倒的巨大雕像在两侧投下扭曲怪诞的阴影,寂静中只有他们谨慎的足音和龙狼兽粗重的呼吸声在空阔的巨殿中回响,更衬得此地空旷寂寥,死气沉沉。
不知穿过了多少倒塌的断壁残垣,绕过了多少根需要数人方能合抱的巨大残柱,一股若有若无、难以言喻的空间波动感再度隐约传来。不同于先前吞噬他们的空间漩涡那般狂暴混乱,这次感觉更加飘渺,却带着独特的引力和方向感,如同黑暗中某种无形的路标。
“这边!”萧晨低喝一声,加快了脚步,循着那波动的牵引奋力前奔。龙狼兽紧随其后,庞大的身躯移动却异常矫捷。
前方出现了一条通道。
不似整个废墟那般粗粝原始,这条通道的岩壁被打磨得极为光滑平整,呈现出一种深邃的幽蓝色,表面覆盖着一层极厚却凝而不动的尘埃。然而,就在这片尘埃之下,隐约透露出密密麻麻、繁复无比、却又无法窥知全貌的线条和图案。
萧晨目光锐利,一眼就看出这些被尘埃掩盖大半的刻痕绝对非比寻常。他深吸一口气,掌中蓄起一股柔和却坚韧的劲风,小心地隔空扫向石壁!
“呼——”
劲风过处,积存了不知几千几万年的厚重尘埃如同凝固的潮水般,层层剥落、退去。隐藏其下的景象逐渐揭露真容。
眼前的景象让萧晨屏住了呼吸。
通道的岩壁上刻满了图画。那绝非简单的壁刻,构成图画的线条闪烁着一种并非来自外界的、极幽微的清冷光泽,如同亿万星辰凝缩的微芒汇聚其上。那是……一片浩瀚无垠的星空!庞大的难以想象的古星在深邃的黑暗中缓缓运行,拖曳出漫长而玄奥的轨迹光痕。无数的线条彼此交错、环绕,形成层层叠叠的网罗,构建出令人目眩神迷的巨大星际结构。它们并非杂乱无章,每一个轨迹的转折,每一次星体的脉动般的闪烁,都蕴含着某种难以参悟却又浑然天成的至理韵律。
而最为奇诡的是,其中一部分星辰的轨迹并非静止的刻画——那些幽蓝的光芒竟真的在石壁之内极其缓慢地流转、延伸!仿佛星辰并非仅仅被铭刻,而是在岩壁内幽深冰冷的小小宇宙中,沿着既定的宿命,真正地运行着、演绎着宇宙的呼吸与脉搏!
这里无声地流动着某种沉寂万古、源自宇宙之初的精微法则!
龙狼兽也被这流动的星空奇景震慑住了,巨大的头颅仰望着那些缓缓变幻轨迹的幽蓝星辰,口中低沉的呜咽变成了轻柔的气音,绿瞳中倒映着点点寒光,显出极其拟人化的困惑与敬畏。
正当一人一狼完全沉浸于这神秘星穹壁画带来的震撼之时,异变陡生!
四周缓慢流淌的星光轨迹猛地加速流转起来,幽蓝色的光芒瞬间变得刺目璀璨!紧接着,如同脆弱的琉璃被无形的巨力砸中,“嗡”的一声低沉回响贯穿了整条长廊,前方流动的星空壁画竟无声无息地彻底崩碎!
碎片并非石块,而是化作了漫天星辰碎片般的光点,急速旋转着向中心塌陷!萧晨眼前景物在瞬息间化为一片纯粹的白光。
视线重新凝聚,强光带来的刺痛感尚未退去,刺骨的寒意却已透过衣物刺入肌肤。冰冷的石壁触感重新回到指尖。
然而,眼前已非那条覆盖着星辰壁画的长廊。
这里是……一片白茫茫的无垠雪原?强劲的北风裹挟着冰晶和大雪,发出凄厉的尖啸,刮在脸上如同刀割。寒冷的风仿佛要冻结血液。萧晨下意识地运转内力抵挡刺骨的寒风。就在这时,一个熟悉却又痛彻心扉的声音在前方响起。
那声音带着颤抖的哭腔,饱含着无尽的不舍与哀伤,在呼啸的风雪中清晰地穿透过来:“大…大哥……”
萧晨浑身剧震!心脏如同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紧,几乎停止跳动。他的三弟?!那个清俊潇洒、言笑晏晏,却在江湖纷争中为他挺身而出、早早忘却的知己三弟——段誉?!
段誉熟悉的身影就站在前方数丈之遥的风雪中!依旧是他记忆里年轻俊朗的模样,只是脸色苍白得毫无血色,嘴唇冻得发青,眉宇间凝聚着化不开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忧伤。他一身单薄的青衫在足以冻结灵魂的寒风中猎猎作响,看起来如同即将破碎的水墨剪影。他看着萧晨,嘴唇颤抖,眼神里满是挣扎与恳求。
“大哥…我好冷…好累啊…别再走了……”段誉的声音断断续续,如同随时会消散在呼啸的寒风里。风雪似乎更加猛烈了,几乎要将那道单薄的身影彻底卷走,“……留下来陪我好不好?……就这一次……求你了……留下吧……”他的语声里充满了难以承受的孤单和恐惧,最后几个字已近乎哀求,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针,深深刺入萧晨的心脏。
那是萧晨记忆中永远无法愈合的疮疤,是他午夜梦回最撕心裂肺的痛。
然而,几乎是同时,另一个苍老嘶哑、却依旧带着往日那份市侩与亲近的声音在萧晨身侧响起:“萧…萧大侠…嘿……我老钱就知道……凭您的本事……这点危险算什么啊…”
萧晨霍然扭头!
风雪不知何时已在身侧稀疏下来,现出的却是一个极为熟悉的简陋小屋门口的场景。门框歪斜,几根枯草从腐朽的茅草屋檐上垂落。那个干瘦精悍、脸上总是带着几分谄媚油滑笑容的老钱头,此刻佝偻着腰,倚在他那熟悉的、吱呀作响、早已掉了漆的店门口。老钱头胸口赫然插着半截锋利的箭镞!污黑的血染红了他破烂的衣襟,还在顺着破损的布料不断往下滴落。他脸上依旧习惯性地挤出讨好的笑,只是那笑容被剧痛和失血扭曲,显得无比凄惨和绝望,眼中充满了强烈的哀求。
“帮帮我…救救我啊…我舍不得我那…那不成器的儿子啊…”他的声音已经极度虚弱,气若游丝,眼神死死锁定着萧晨,那只沾满污泥和血渍的手努力地、颤抖地向他伸来,似乎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您…您别走了…留下来…留下来……”
老钱头,那个虽市侩却总能用一坛劣酒换来他豪爽笑声的破落酒肆掌柜,也是为掩护他行踪,被强敌搜捕的酷吏用弩箭钉死在自家门槛上的义气之人。他临死前的画面,也无数次重现于萧晨的脑海。
风雪呼啸依旧,挚友段誉在寒风中瑟瑟发抖,命悬一线;身侧是垂死挣扎的老钱头,血即将流尽。冰寒与腥甜两种截然不同却又同样撕扯心肺的气息交织着淹没了他。恳求的声音在雪原上回响,在酒肆门口颤抖。留下?留下!
萧晨的心,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巨手紧紧攥住。痛楚、愧疚、哀伤…种种汹涌的情绪如同暴雪下的怒涛,即将将他拖入那深不见底的悔恨漩涡之中。
然而——
一丝绝对不属于此地的尖锐威胁感如同冰锥,猛地刺穿了他沉溺的意识之海!
龙狼兽低沉的、带着痛苦却又无比坚忍的压抑呜咽声清晰地从风雪深处传来!那声音极其短促,带着血肉被撕裂的闷响!
这痛苦的兽吼,如同一道惊雷,瞬间炸开了萧晨几乎沉沦的心境。那并非寻常!龙狼兽就在身畔,它在承受某种巨大的危险!眼前的挚友与老钱头……是虚幻!是这诡异之地刺入他心中最柔软处的毒刺!要诱他沉沦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