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一边,午时之际,陈文迁安顿好了徐阁老,才想起来钱大福,他在书院走了走,向书童打听了一下,找到了钱多宝的院子。
休息时分,小胖子钱多宝正在院子门口的石凳上干饭。
父子之间没有隔夜仇,更何况还是钱多宝和钱大福这两人。
此时见陈文迁来了,钱大福不得不站起身作揖:“大人。”
陈文迁看了看小胖子拿盆干饭吃的正香,不免多嘴问一句:“好吃吗?”
“唔——好吃。”
然而话刚说完,就感觉声音特别熟悉,抬头一看,正是与他有过两餐之缘的陈大人。
“大人,要一起吗?我爹去如意酒楼订的菜。”
钱大福吓坏了:“多宝!”
怎么跟大人说话的?
也不怕大人怪罪。
陈文迁摆了摆手:“无事,钱员外,坐下一起吃。”
“大人……这……”
他只是个毫无官职的商户,捐官得了个员外身份,哪能和真正的父母官一起?
似是看出了他的顾虑,陈文迁笑了笑:“员外不必忧虑,在下陈文迁,是县城中最好说话的一位官员。小宝这家伙懂事,和我聊地来,不免心生喜欢,咱们就以朋友相待,没那么多规矩。”
他就喜欢钱多宝这小家伙,聪明而不失童真,还有一颗赤忱之心。
钱大福抹了额头上的一把虚汗:“是是是,那我也就不客气了。大人请。”
钱大福对钱小宝是真的好,在吃上面那是毫不含糊,如意酒楼的菜,只要是小宝喜欢的,基本上都有买。
孙六奇的酒楼内还有一些泉水鱼没被拿来赈灾,此时陈文迁也是幸运,托钱多宝的福,再次吃上了鱼。
“尝尝。”
陈文迁对着钱大福道。
“欸,好好好。”
县丞有令,他不敢不听,拿起筷子夹了一筷子鱼,一口下肚,钱大福惊了。
这是什么神仙美味!
小宝说的鱼就是这个?
霎时,钱大福看向自己的儿子。
钱多宝得意道:“爹,你看,我就说吧?有这美味放着你不吃,天天吃那些贵的,把银子省着点花不行吗?这也是孙掌柜看在我的份上才给出的鱼,不然,你哪里买的到?”
自如意酒楼的鱼被孙六奇的三天给闹了一番后,这鱼的市场率先在一众权富中打开,钱多宝和杨县令家的管事成了酒楼的常客,管事每三天都要带十斤鱼回去,而孙六奇手中这两个月可供他卖出去的货也不多,只有几百斤,所以每日十斤的量他照旧不变。如此一来,县城西区每天为了一盘如意酒楼的鱼那是所有人吵的不可开交,就差把酒楼的门槛给踏破了。
当然这些,孙六奇一概不理。
除了钱多宝和杨县令一家的分量,剩下的,先到先得。
孙六奇做事有自己的原则,不会因着时来运转就沾沾自喜,他喜欢做生意时掌控的感觉,这样把握全局,才会对他有利。
钱多宝不知道的是,一个多月后书院再度开学,知道他能天天吃鱼,钱多宝瞬间成为了整个书院学子羡慕的对象。
泉水鱼啊……
在县城赈灾中起了大作用,被万民祝福并且称赞着的神仙鱼……
陈文迁:“钱员外,咱们虽说给不了什么,但照顾一下小宝的肚子,还是能做到的。”
钱大福有些惭愧。
他还不如他儿子懂事。
休息的时候,钱大福问小宝了,他在做什么,钱多宝直接将县城书院内的事情告诉了自家爹,并且带着爹爹去了书院后门,看着县城的百姓在这冬日拿上签子与碗,就是在等待着一口热乎的汤与粥时,钱大福才知道小宝不是说着玩的。
他来书院也不是为了挣那几个铜板,是真的想尽一份心力,为这赈灾做一份贡献。
霎时,钱大福明白,儿子是真的长大了,并且学会担当了。
把儿子交给茗香书院真的是他做过的最明智的决定。
钱大福心里得意,也是想起了灾民们的情况,自家儿子都这么努力了,他不得紧随儿子的步伐做点贡献吗?他家不缺那个钱,每年拿去上香的钱在百姓们眼中便是天价了,这回抠一点出来,不过分吧?
(杨一舟心中窃喜:不过分不过分,怎么会过分呢?�0�4�5�2�5�5�5�2�0�3这样的好人多给他来几个!!!)
“大人,我明白了,咱就以钱家的名义给这些灾民们捐个十万两。算上找小宝的银子,一共十三万两。这三万两就当是交给书院了,也谢谢这一年来先生们对小宝的教诲。把这书院翻新一下,来年准备好迎接新的学子。”
被内涵的书院:……
我破旧……我招你惹你了?
然而……看在银子的份上……它忍!
陈文迁:“……”
啊这……
徐院长应该要高兴坏了。
三万两银子给书院翻新,要是不被朝廷拿走的话,怎么着都能剩下一部分维持书院正常的运作。
陈文迁知道,不仅仅是县城穷,书院也穷,每年还要给贫困学子一些补助,常常处于入不敷出的状态,经常靠着几个捐钱进来的学子撑着。陈文迁还打听到钱多宝是今年正月才入的学,光是为了儿子的吃穿用度,在开学的那一次,钱大福就一并给了五万两银子。
如此财大气粗,也就钱家有这个本事且愿意宠着儿子了。
钱大福愿意捐银子,对所有人而言是一件好事,陈文迁谢过钱员外,心里的石头总算是落了地。
——县城西区,二十一日晚。
张华房间里莫名闯进来一个人,此时的他大病初愈,前些日子传了信出去,这时有人来给他回消息了。
进来的人正是吉祥酒楼的厨子,张华知道自己做错了事,小心翼翼道:“大厨,我这……”
那大厨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掌柜的病可有好些?”
“好了好了,好多了。大厨,您今日过来,可是主子回信了?”
“没有。”
“这……”
张华以为自己小命不保,谁知下一秒,大厨便拿出了一封信。
“县城管的严,你以为,你的信能在杨一舟的眼皮子底下送出去?”
因着张华的疏忽,他们算晚了一步。杨一舟的人十一日便到达了县城,张华又在错误的基础上再度犯蠢,打算送信出去,幸好他拦地快,如若不然,这信铁定是要落到太子一脉手中。若是暴露了,势必会有些麻烦。
“那……那这封……”
“这一封,是主子早就为你准备好的,我一直随身带着,自你犯下蠢事之后,便一直想找个机会给你,不过这几日我在忙,你又病重,耽误了些时日,所以今天把信给你送来了。打开看看吧。”
张华有些害怕,但还是接过了信,手在发抖。
信内有三张纸,最先映入眼帘的第一张纸上写着两个大字——自负。
霎时,张华手抖地更厉害了,嘴里不断有白气冒出。
主子的意思是——他自负,后果自负。
张华有些不敢看第二张。
大厨可不管这些:“继续。”
顶着压力,张华拿下第一张纸,第二张纸上的两个字出现在他眼前,瞬间,张华“噗通”一声跪下了。
“主子饶命!主子饶命!”
张华口中不断喊着求饶,因为第二张纸上写下的字是——自断。
张华不断往地上磕头,想要保命,大厨没说什么,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磕。
“小的知错了,小的知错了,主子饶命!”
饶了他吧,他真的不是有意的,他知道错了。
他不该——他不该轻敌的。
是他的问题,导致这次给主子惹了大麻烦。
眼见张华磕的差不多了,大厨知道该见好就收了。
“你磕我有什么用?还有第三张纸,看完。”
张华只感觉自己拿不稳纸张,但还是拿下了第二张纸,在看到第三张纸后,整个人懵在了原地。
见此,大厨笑了笑:“主子让我给你带一句话。他说,你是个聪明人,只不过,遇见的对手是孙六奇,可惜了。”
说完,大厨将他身上携带的一个包袱扔在了张华面前:“好自为之。”
大厨走后,张华瘫坐在地上,额头上渗出血来,脸上却露出了劫后余生的笑。
良久,张华对着某一个方向慎重地磕下最后一个头,严肃道:“张华在此,谢公子不杀之恩!”
第三张纸上,“自谋路”三个字异常耀眼,却是给张华眼里带来了生的希望。
他悟了。
自负——后果自负。
自断——自保后路断连络,而非断性命。
自谋路——自谋出路。
从今往后,他不再为公子效力,便是普通的一个人了。
张华翻了翻包袱,里面有着吉祥酒楼的地契,一张县城的小房子的地契,他的户籍文书,还有一些碎银子。
这是在告诉他,他成为了弃子,从今往后,无论他做什么,都与对方没有任何关系。但他的小命保住了,以后,靠自己的本事养活自己。
张华失声痛苦,哭着哭着,却笑出了泪。
他还活着。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