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之际,该来的人都来了,徐府寿宴,正式开席,不知是谁在人群中喊了一句:“阁老来了!”瞬间,整个庭院安静了下来,纷纷望去。
银白色的发丝清晰可见,在徐郃与杨一舟的搀扶之下,这位多年未见的老者终是在众人面前露了脸,一时之间,学子们异常激动。试问天下读书人,谁人不闻徐萧年,谁人不识阁老面?一朝天子一朝臣,三朝之势永长存。说的,正是眼前这位九十多岁的高龄老者。
“见过先生!”
待徐萧年落了座,整个庭院前来贺寿的人纷纷见礼。那阵势大的,就是杨一舟也不由得有点心惊。上次见这么大的礼都不知道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徐萧年抬了抬手,摆了个手势:“坐。”
瞬间,众人便听话落了座。
这场寿宴,设在了庭院,男眷主外,女眷主内,一时之间,好不热闹。
到了送寿礼的环节,被邀请来的人自是卯足了劲,想要在阁老面前刷存在感。
杨一舟听着小厮们报的单子,眼观鼻鼻观心。
这一个个的,还都是用了心的。
他向人群中的司空龄看了过去,这位学子倒是沉的住气,行为端正,举止得体。他在脑子里仔细想了想,试图从记忆里找出这号人。
很快,杨一舟便锁定了地方——义县。
如果说信县是景国落魄的一个地方,那么义县这个地方要比信县好上千倍万倍,不为别的,只因义县这个地方要比其他的县更为团结。
这还得从景国三百多年前的历史说起。
三百多年前(景历131年),皇朝设置三司职位,分别为司马,司空,司徒,掌军事,土木,人事三大重要领域。后来这三司逐渐发展壮大,一时之间,风头无两。而一百多年后(景历252年),景国皇朝动荡,司徒一方叛变,拥先皇之弟岁阳王举兵谋反未能成功,直等皇朝安稳过后,先皇取消了三司之职,将三司内的人全部贬到了岁阳王的封地之上,因司徒一方的罪过害司马司空两方人连罪,司徒一方无脸见人,在岁阳王的封地之上卑微求生存。他们各自将家族中的女子嫁予司马司空两方以求安稳,久而久之,便养成了联姻之规。
在联姻的效果之下,他们开始逐渐抛弃自己原有的姓氏,转而以“司空”“司马”两词作为家族姓氏,在封地之上抱团取暖,而又过了百年,三司三方因联姻一事达成了和解,继而多出第三司——司兰。即司徒一方更名为司兰,秉承君子之德,勿忘百年之耻。这三方之人在历史的推移下渐渐发展壮大,而义县这个地方,就是当时岁阳王的封地核心。三司于此落户,适应时代变迁,逐渐形成现在的三司一族。到了现在,整个义县因三司家族的存在,“团结”一词在这个县城之上体会的淋漓尽致。因此,当确认了司空龄的身份之后,杨一舟还是有些惊讶的。
按照道理来讲,仁县与礼县的学堂要比信县大太多了,司空一族怎么想的,将家族中人送到信县来?要说是因为阁老的缘故,打死杨一舟也不肯相信。阁老这些年早已不问世事,只安心养老,最多在茗香书院挂了个名号,怎么说跟三司家族都没有太大的关系。
事实上,杨一舟想不明白的事多着呢。司空龄只是不想跟司马,司兰两家的少爷去同一个县,所以就只能来信县读书了。
不过读了几年下来,感觉也不亏。
想不明白的杨一舟此时已经来不及想了,因为寿礼一过,便是最让人兴奋的一事——开席。
徐郃为了这场寿宴可是绞尽了脑汁,又要考虑爷爷的身体,又要顾及前来参加宴会的人的口味,还要考虑到成本问题。也幸得有杨灼小公子的帮忙,才会使今日宴会上的菜品看上去色香味俱全,形状也是丰富多彩,让人食欲大增。
开席之前,徐郃示意大家稍安勿躁,紧接着道:“诸位,感谢诸位前来为我爷爷贺寿,今日同乐,我爷爷也有一份礼想送给大家!”
徐郃话一出,场上哗然,瞬间坐不住了。
阁老的大礼!
这谁能不激动!
“快!是什么礼,让我们开开眼!”
“是啊,院长,别卖关子了,我都快坐不住了!”
吊足了一众人的胃口,徐郃笑了笑,随即拍了拍手掌。
人群逐渐安静了下来,有人却不解了起来:“什么声音?”
他们好像听到了一道声音从远处逐渐传来。
那声音带着一股神秘感,似低吟,似雀跃,似号召,似感怀,总之,无数种情绪交杂着,谱写出一篇新的乐章。
司空龄对声音尤为敏感,很快便锁定了声音来源。
不远处的池塘内,一群红鲤正在蓄力,在它们老大的带领之下,开始了一场振奋人心的表演。
司空龄激动的一下子站了起来:“是红鲤!”
绕是他贵为司空一族的少爷,也没能往郡州上方而去,因此除了书中,他未曾见过红鲤,尤其是这种鱼群成涌,美到极致的锦鲤!
司空龄屏住了呼吸,目光直直的盯着池塘那边。
天空湛蓝如洗,白日的映光照在池塘水面上,伴随着冷风吹荡着池面。鱼群的动作整齐划一,在水面上来回跳跃着,最终那形态变化成了日与月,又似像一棵松,又变幻成一只鹤,最终在空中落下“福”与“寿”二字,看的人是惊叹连连。
“龄兄,这红鲤……莫不是成精了?”
兰院一学子起身行至司空龄旁边,惊叹道。
这不就是他们茗香书院所赠出的寿礼吗?
天赐遐龄,日月长明;松鹤长春,永垂不朽;福寿双全,万事如意。没想到,他们的祝寿词在经红鲤演绎了一番后,会达到惊为天人的效果。
“怪哉,奇哉!”
司空龄呢喃道。
幼时被家中长辈教导之际,他便一直好奇景国的国制到底是一个什么样的存在,每当他问起这个问题的时候,长老们一个个心情沉重,闭口不言,只说他还小,等他大了去往上面之际,便会懂了,而如今看见了这一幕红鲤成精的画面,司空龄的脑海里仿佛捕捉到了什么。
神吗?
听闻景国信神明,所以景国的国制便是神明的庇佑吗?
国制长存,家国不灭。
他好像理解长老们为何一个个沉默不语了。
与神明相关的一切,普通人无法妄议。
司空龄回过神,继续看着红鲤们的表演。
贺寿过后,便是鱼跃龙门的精彩时刻,细看下去,那些红鲤一个个自发的拥着老大,再度上演鱼跃龙门的一瞬间。
这一次的鱼跃龙门依旧没有越过,而是停在了二十八尺半的位置,最后一跃,红鲤仰天长吟,众人突然间感觉到有什么东西落到了头上。
“嗯?”
司空龄伸手碰了碰头。
水?
然而,他向对面的同窗看去,黑色发丝上的一抹白异常显眼。
司空龄:“!!!”
雪!
下雪了?!
司空龄瞳孔震惊,没忍住叫出声来:“下雪了?!”
“龄兄,你说什么?”
同窗愣了半晌,什么情况?
下——雪——了?!
众人纷纷抬头,错愕。瞬间,漫天的雪花在红鲤长吟之下一点点落下,最后逐渐飞舞,快到众人没有反应过来。
杨一舟激动的直接站了起来:“下雪了!真的下雪了!”
两年了!两年来的第一场雪,竟是在今天被他给等到了!
!!!
徐萧年望向庭院的漫天大雪,不知何故,眼眶湿了半边:“天赐祥瑞,天赐祥瑞啊——!”
“爷爷,慢点!”
徐郃立刻将老爷子扶了起来,徐萧年看向东侧池塘的那条红鲤,每每跃至最高点时便会仰天长吟,呼唤来两年的首场降雪。
杨一舟喜形于色:“虽未跃过龙门,可这唤雪的本事,也着实是跟龙神有的一拼。”
“好!好!好!”
徐萧年一连说了三个好字,足以证明他此时激动的心。
这场大雪从徐府庭院开始落下,直落到了整个县城,甚至是全景国上下都看见了这一场冬雪的降临。各地的百姓纷纷放下手中正在做的活儿,看着这一场雪,喜极而泣。
——七里乡。
“下雪了?”
云竹礼在自己田地里务农,冷不防感觉头顶一片冰凉。
抬头望向天空,不知何时,雪已悄然而至,快到一众人根本没时间反应过来。
苏粱:“!!!”
随即,苏粱大叫了起来:“爷爷,爹!乡亲们!下雪啦——!”
“啥?”
“下——雪——啦!!!”
生怕众人听不清,苏粱再度扯着嗓子大喊了一句,这一喊,瞬间让整个七里乡炸开了锅。
“下雪了?!”
“天!真的下雪了!”
乡里众人杂七杂八的纷纷外出,果然,看见漫天纷飞的雪花如羽毛一般轻盈,那是整个人兴奋的不行。
“下雪了……真的下雪了啊……”
“太好了……太好了……终于下雪了……”
“老天保佑啊!终于下雪了……”
人群中有人哽咽出来,两年来的首场降雪落在他们眼中宛如救世的神明,带给他们生的希望。
云松儒立于雪中,目光向着西北方向望去,尽管有着大山的阻隔,云松儒也猜测到了什么。
阁老大寿,天赐祥瑞,为百姓带来生的希望,而他们七里乡送出去的泉水鱼,成为了灾粮,也成为了寿礼。百姓的感恩戴德降于红鲤身上,使得红鲤有了呼风唤雨迎雪的本事,而这场雪,才是红鲤赠予百姓与阁老最好的回礼。
与民同苦,民与同乐,阁老与景国的万千黎明百姓,在这场雪中,是双向付出的。
“阿巴阿巴……雪!雪!”
小泉宝开心极了。小孩子哪里能拒绝的了雪的诱惑呢?
苏木儿眼睛里亮晶晶的,却不断的朝着手里哈着气。
怎么办,好想去打雪仗啊!
奈何身子不允许。
她和哥哥本就体弱,这大冷天的碰不得雪。
对此,苏林也挺无奈的,只得宽慰一旁的妹妹:“乖,现在家里都不愁吃穿了,往后等哥哥我读了书,为家里赚上钱,一定给你请最好的大夫!”
“嗯!哥哥你一定可以的!”
贺爷爷都说她哥哥是天生的读书料子!
只是想到今年乡里要供两个人出去读书,苏木儿心里还是舍不得。不过再仔细想想,哥哥今年才七岁,还可以在家中再待三年。
想到这里,苏木儿的眼睛又亮了。
小黑猫大喵在地上滚来滚去,被眼尖的苏鱼儿一把抓住:“别跑!”
大喵,过来吧你!
“喵——!!!”
大喵瞬间炸毛,小主人,求放过!
然而,苏鱼儿可不管这些,天生喜欢动物的她,逮着了,那可就得使劲的撸了!
过足了撸猫瘾的苏鱼儿,挥舞着拳头笑的开心的小泉宝,被张月娘抱在怀里一脸懵的苏巧和苏糖儿,站在门下的苏林和苏木儿,看着苏粱,苏河和苏酒儿打着雪仗,一时之间,苏枝家的庭院内热闹无比。
等到玩够了,苏荣才回屋内同自己的妻子说着话:“倒是托了泉宝的福了。”
苏母笑了:“是啊。下雪了。都说瑞雪兆丰年,想来这一年,收成会越来越好的。”
收成好,便代表着自家秦老爹的生活也会好起来的。
苏荣低头看向筝娘怀中的孩子,慢慢的,将一个吻落在了苏泉儿额头上,轻声道:“是的。会好的。”
他们七里乡,一定会过上好日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