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十五。
这是一个特殊的节日。
孩子们打早就知道今天要包圆子,一个个的兴奋无比,起的比谁都早。
苏酒儿:“奶,这米哪来的?”
田里没种过这个,家里也没买过这个啊?
范知音:“你业群爷爷给的。每年做圆子也就这么一次,他说就不劳咱们一家破费了,其他几家也有。”
这个月的鱼,他们家还没有卖出去,也没有从外面采买什么东西回来,这包圆子的材料便是由苏虎的爹率先送过来了。
苏林走上前翻了一下米缸的米,偷偷抓了一把握在手心里:“奶奶,我先去学堂了。”
范知音假装自己没看见他的小动作:“去吧,到了饭点自己回来吃饭,今个就不让小子给你送过去了。”
苏林这孩子学上头来有点废寝忘食,自打学堂建起后,就没见他回来吃过饭。这几天下来,每日两餐饭,都是苏粱苏酒儿和苏河给他送过去的。
“行。我知道了,一定回来。”
说完,苏林带着手中不熟悉的米溜了。
学堂屋子内,苏林将白白糯糯的米放在桌子上摊开。
苏岱:“林哥哥,这是啥?”
苏林摇头:“不知道。”
他看向云竹融:“竹融哥,这是啥?”
乡里学堂对读书感兴趣的孩子里,云竹融最大。
云竹融扫了一眼,在桌上给他写了个字:“秫(shu,二声)米。”
苏林想了想:“我怎么看着像稷(高粱)米?”
他有些不确定。
好像外公家是种这个的。
云竹融耸了耸肩,表示自己也不知道:“我听我爹叫这个名字,一直叫的都是这个。”
他们七里乡主食只有稻麦菽三种,其他的没见过。
“行吧。”
苏林纠结不下去了。
没多久,苏贺老先生便过来了。
“先生早!”
“孩子们早,坐。”
苏贺率先扫了一眼今日来上课的学生,每天除了雷打不动来念学的十几人,剩下的孩子们都是想什么时候过来,就什么时候过来。
好在苏贺及七里乡的人对孩子们的要求不高。
学生,有就行。
若是人人都被迫念书,那七里乡对孩子的管束怕是会乱套。
苏林将米捧在了手心:“先生,这是秫米还是稷米?”
众人竖起了耳朵,想要听苏贺老先生的答案。
“同样的米,不同的叫法。是秫米,也是稷米。在咱们景国,谷之一字,大多讲究难考,更多为总称。而我们区分这些米的方式是看米的颜色与形状。”
苏贺走到苏林面前,取下一小部分米来继续道:“此米乳白,米粒长扁,具有粘性。有些地方称之为秫米,而稷乡的稷米也是这种,所以两种叫法都对。”
闻言,众人恍然大悟。
云竹融:“先生,今日能给我们讲讲谷物吗?”
《三字经》有言:“稻梁菽,麦黍稷,此六谷,人所食。”
知晓信县下方以六谷为乡命名,云竹融冥冥之中感觉到了一种巧合。
江河淮济,日月星,仁义礼智信,这些都是《三字经》里面的内容,包括他们云家这一代的小辈,名字也是按此书来取的。
“可。今日,便教给你们辨识六谷之法。”
“谢先生。”
苏贺老先生上课方式很有不同,始学最初的三天,他教给众人的便是环境与地理方位,也就是熟知国家。
所以,当知道景国上下有皇京之城之外,还有省州郡县乡(村)时,孩子们的格局和世界观一下子打开了。
他们没有想到的是,景国如此之大,而他们,竟是生于景国最小最偏远之地。
读书与科考,真的是他们一群普通百姓见识到大世面的机会!
上午的课程意犹未尽,到饭点之际,苏贺老先生放孩子们回家吃饭了。苏林想到了奶奶的吩咐,知晓今日不会有人给他送饭,只得无奈放下课本,回家干饭去了。
学堂大院内,云竹融追上了云竹昔,拍了拍他的肩。
“竹融哥?”
“我爹同意了。”
云竹昔愣了半晌才反应过来,随后眼睛一亮:“真的?!”
“嗯。”
云竹融点头,笑了。
这是长这么大,他第一次笑的这么开心。
爹娘不想让他去读书,但秋明叔找上门来,和爹娘谈了好久,在爹隐隐被说动的情况下,秋明叔对他爹娘来了最后一击。直至那时他偷听,才知晓了七里乡云家人隐藏的大秘密。
原来……他还有个从未谋面的弟弟。
“我知晓你们舍不得孩子,可我云家一脉单传,这个诅咒这些年来从未被打破过。秋存,难道,你就不想念当初被你们送走的那个孩子?难道,你们就不想往上面走,去往上处,去接触景国的国制吗?”
这话一出,云竹融的母亲率先绷不住了,当场落泪。
那是她十月怀胎生下的孩子,他们一直期盼是个女儿,这样就不用将孩子送走,可当孩子落地之际,云秋存一家人,心都凉了。
是个男孩。
云家一脉单传,第二胎若是个男孩,就不能养,否则,第二个孩子便会死在三岁那一年。
这个诅咒,自云家先辈生存以来,从未被打破过。
云秋存狠心咬牙,在孩子出生的第三日,将婴儿给抛弃了。
是生是死,听天由命。
未能见到孩子的母亲再度昏厥,只在一年又一年中将这份思念渐渐压在了心底,便是云竹融长这么大,从来都不知道自己竟然还有个弟弟,名字叫云竹梨。
融四岁,能让梨。
可云竹融四岁之际,云竹梨丢了。
梨——离。
一时之间,偷听的云竹融屏住了呼吸,屋内男子沉默,女子啜泣。
良久,妻子对丈夫道:“秋存,我想孩子了。”
那是她的骨肉啊——都没怎么见过面,就这样离开他们了。
如今,也有十二个年头了吧……?
若是他们一辈子当缩头乌龟,都困在山里面,那她的阿梨,什么时候才能找到?
云秋存不说话,任由妻子用拳头在自己身上发泄。
他知道,妻子在怨他。
可当年送走孩子,他也是无奈之举。
当天晚上,云秋存失眠了一晚,第二日顶着黑眼圈对云竹融道:“娃,收拾一下东西,十六日,爹带你去县里。念书。你和竹昔一起。”
“爹……”
云竹融有些哽咽,被云秋存拍了拍肩:“好好念。爹和娘,想阿梨了。”
“是,爹。我一定好好念书。”
去往外面更广阔的世界,去把弟弟阿梨和被云家这些年抛弃的孩子一一找回来!
阿梨,阿梨。
听名字,若真是个女孩,那该有多好。
末了,云秋存道:“钱的事你不用担心。云家有云家的规矩,之前泉宝为乡里挣的读书钱,三老说了,云家二十四户人家,每户七两,一百多两的银子,先供你和竹昔一年,这一年下来,若是生意好了,也就赚回来了。爹和你秋明叔,用这生意钱将那读书钱给补回去。”
云竹融一怔,随即便是感动:“谢谢爹。”
“去吧。不要有什么压力,你年岁较大,很多道理都懂,又跟着老先生学过,入院后多吃点苦,把不会的都补上来,多照顾一下竹昔,爹娘和你秋明叔,想你们了,会去县城看你们的。顺便,你和竹昔多去外面走走。”
“明白的。爹。”
云秋存再度拍了拍云竹融的肩,沉默无言。
云竹融知晓,自己肩上的,不仅仅是读书的使命,更肩负着寻人的任务。
云家这一辈被丢掉的十一个孩子,他会一个不落的找回来!!!
和云竹昔商量好了要去学院之事,云竹昔笑的比谁都开心,就差一蹦三尺高了。
“那竹融哥,我今天晚上回去就收拾东西!明天咱们一起!”
“嗯。带的东西简单些,十两银子和吃穿用度就好,明天三老和乡亲们会为我们送行。”
“明白的,竹融哥,走,回家吃饭去。”
云竹昔像个小开心果,拉着云竹融出了学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