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六章 速写本(1 / 1)

下课后我们拿着饭盒冲进食堂。

李静一个人悄悄回寝室。确认整个寝室没人后,她缓慢而犹豫地掀开王娜密闭的白色蚊帐,眼前的一幕还是让她吃一惊,虽然她早有思想准备。

厚厚的棉被裹着米色的被套松散地堆在不足一米宽,冰冷、坚硬的钢筋床一头,另一头沉睡着一个孤独的枕头,上面盖着浅粉色的素净方巾。旁边静静地摆放两摞书。

她俯身一本本翻看——天啦!每一本书,每一本练习册都签着同一个名字,单飞。

昨天晚上王娜抱了一摞书最后一个在昏暗的灯光中出现在寝室门口时,有的人已经上床,有的在水池边洗漱,有的在低语,几乎没有人注意这个晚归的女孩。

直到今天早晨,老班让班委帮忙寻找时,李静才突然想起王娜昨天晚上反常的行为——后天才期末考试,没人会这么早把那么多书抱回寝室的。

李静坐在床边翻呀翻,突然,一本精致的速写本耀眼地露了出来。这是她第二次见到这个本子。

记得有一次值日,她不小心碰翻了单飞的书,偶然翻看到这个速写本,当她犹豫着想揭开看时,被单飞闪电般地抢了回去。

天啊,当她翻开第一页就发现了一个男孩埋藏得最深最深的秘密。

她细细地看:

第1页,画室的一角,女孩揭开SNOOPY文具盒,手捏橡皮,手指像蹩脚的鸡爪,明显被单飞画变形了。

初画速写,他神态还是拿捏的很准确,女孩的脸上写满了嫌弃,一副拒他千里之外的姿态。

橡皮下的斜角延伸出一个曲曲折折的引申线,蹦出一句话:小样,一块儿橡皮就把我打发了,没门,哈哈哈哈………

第2页,车站写生,女孩拿着速写本画一个大叔,画面有车站候车室的窗格,窗格里射进来的一缕阳光映在女孩半边脸上,女孩坐在椅子上专注,认真。

左上角:别眨眼,好好配合,在动,小心把你画成斗鸡眼,嘿嘿嘿……

…………

第13页,足球场,女孩手举一瓶纯净水挤在人群中间,一看就是一个免费送水工吗。旁边几个女生的五官,轻描淡写,而女孩的面部表情刻画细致。

旁白:别摇晃了,傻不傻呀,在场上早看见你来了。

…………

第18页,松树下,女孩放小松鼠逃跑的特写。

旁白:我怎么早没看出来,你们作弊有一手,牛,牛,牛。

“牛”字后面画了三头小小的牛,牛身署名,第一头李丹丹,第二头杨柳青,第三头单姗。

第30页,群魔乱舞:女孩被七班的刘妍妍摔出去几步远,倒退几步,屁股着地的尴尬瞬间,杨柳青、李丹丹、温芷墨等乌泱泱一堆人,人物布局疏密有序,虚虚实实,场面壮观,气氛烘托的像打残的武林大会,速写水平明显上了一个台阶。

第31页,画面就是工艺课上明信片的速写版。

女孩身穿长裙,摇曳在白茫茫的雪地上。远处是连绵起伏的山丘。穿过小丘,远处是松塔一样造型的学校群,女孩脚步坚定,向房子走去。

下面有一段话:你很小心的问我,为什么学美术,可我现在也不确定自己为什么要执着地走上这条我妈妈强烈反对的道路。不管你们觉得我多不该来青华,可我还是因为喜欢选择了这条赛道……

这本速写本已经画了一半的厚度,上面始终只有一个主角,李静凝视着画面中的女孩,想象着那个画画的男孩脸上的欢喜与情谊。她心中翻腾着某种情绪——如同金箍棒一样地上下翻飞,使她烦躁不安。

青春绿草一样无边无际的恣意生长,不知道为什么,她第一次感觉到深深的孤独与迷茫。

突然,寝室外传来脚步声,她匆忙把速写本塞了回去。

她傻傻的走在校园的梧桐树下,整理好思绪,把这个消息告诉了班长。

班长和李静不会想到,因为单飞丢书事件的成功侦破,王娜构筑的玻璃罩子在老班听到这个消息的那一刻轰然倒塌。她残破的青春被锐利的玻璃碎片刺的滴血,痛的她整晚无法安睡。

杜老师做梦也不会想到这件事情跟王娜有关,她怎么能干这种事情?

这个女孩性格文静,成绩虽然不好,可她一直在努力,每次从她身边经过,从没看见她在玩闹。

不但老班想不明白王娜是出于什么目的抱走单飞的书,连我这个自觉和王娜比较亲近的人,也想不明白她为什么这样做。

在我们班里,王娜很少主动和同学讲话,如果她有不得已的事情需要和同学沟通,也是简单的几句话。

老班当着全班同学的面,问王娜为什么这样做,她一声不吭。

老班失去耐性,声音越飙越高,直到情绪失控像母狮般咆哮。

从始至终,王娜表情呆滞,一句话都没有。

班主任的咆哮几乎浇灭了这个女孩眼中最后一点点的光亮,她的眼神越来越迷茫,心灵深处又多了几分自卑,阴霾一层又一层的笼罩在她身上,

老班的怒吼就像威力巨大的拳头抡在平静的湖水中,水花飞溅,自己累的要死,却毫无意思。

终于,她感觉到自己的失态,深深的咽了一口气,胸口有点闷,努力调整失衡的状态,刚把目光从王娜身上收回来,就看到窗口围的都是隔壁班的同学,她声音太高了。

“李静,去你们寝室,把单飞的书抱回来。”老班脸上的怒火还没有熄灭。

李静从座位上站起来,小心翼翼地说:“我自己一趟抱不完,让单姗跟我一起去可以吗?”

老班点点头,默许了李静的请求。

我不知道李静为什么会选我陪她一起去寝室,上星期因为明信片结下的梁子,还没有一笑泯恩仇。这几天我俩碰面怪怪的,她突然冰释前嫌,我也只好硬着头皮奉陪。

推开宿舍门,当李静拉开王娜的蚊帐。当我看到单飞书的那一刻,还是愣住了,但我什么也没说。

李静说:“稍等一下,我洗个手。”

我坐在王娜床边,望着那个孤独的枕头,想象着每天晚上她的孤独。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她太让人心疼。在五班她几乎没有能说话的朋友,她总是无所适从,默默无言。

也许她是一个内心缺爱的女孩。父母长年在外打工,让她过早地要适应没有关爱的生活。也许她小小的心灵过分的敏感而脆弱,让她很难适应这种孤独的成长。

不管她因为什么原因,做了不能让大家理解的事情,都应该得到谅解。

也许同学的关怀和班主任耐心能让这个女孩感受一丝丝地温暖。渐渐地,她会愿意和大家沟通。也许微不足道的支言片语,能敲开她尘封已久的心事,人也会快乐一点点,哪怕一点点快乐,对她来说都是一种奢望。

我正要探身去抱书。李静从水池边冲了过来,一副下半身灵感突袭的严肃表情“单姗,能陪我去厕所吗?”

我呵呵一笑“可以呀。”

刚出寝室门几步远,她突然说:“不好意思,你先前面走,我忘记拿卫生巾了。”

“你不是憋的难受吗?我帮你拿,你先去厕所。”

“不用,不用。”说完,她撒腿就往宿舍跑。

我望着她远去,发现这个女孩修饰的越来越好看。

在厕所,李静突然笑问:“单姗,你说有人速写本从第一页到最后一页,只画一个人,是为什么那?”

我望向厕所上方的遮阳板,避开她那种勘察心底的窥视,故作淡定:“也许是他喜欢的那个人吧。”

这么简单的问题,就是一道免费送分题吗。但是,我知道这个答案不是她期盼的结果。

果然,她眉头纠缠在一起,继续追问:“那画上面的人会喜欢他吗?”

会呀,会呀,但我不想说。

我思索了半天说:“我不知道,你要问画上面的人?”

她咄咄逼人“那,在咱们学校,你有喜欢的男生吗?”

我急忙给自己辩白:“我没有。”

这种敏感的问题,怎么能随随便便让人知道。就算是杨柳青也不会轻轻松松的告诉我和李丹丹。

为了掩饰内心的不淡定,我假装眼睛里面进入一个小飞虫,揉呀揉。

从指缝间,我发现她皮肤细腻光滑。

她目光锐利,步步紧逼:“那你觉得在咱们班有人喜欢你吗?”

我顿了几秒钟,假装从容“我吗,就是一般人,文化课不好,专业也优秀,在五班谁会喜欢我呀?”

说完这句话我就后悔了,心底泛起纠缠不清的情绪,好像自己最珍爱的东西,即将被人偷走一样。

那一刻,我知道李静得到了她满意的答案。不知为什么,看着她眼中的微妙的光芒,我心中无缘无故的慌乱。

单飞接过失而复得的书道谢。

李静眼中附着某种不安,且小心翼翼地问:“单飞,你检查一下有没有少什么书。”

他在两摞书里细细端详一番,急忙叫:“我的速写本那?”

“这一本不是吗?”我抽出一本,放在桌上。

“不是这本,是我另外一本。”

段雨也帮忙找“我同桌有两本,一本用来交作业,一本上面……”

“你闭嘴,”单飞伸手就捂他的嘴。

“干嘛这么凶。”段雨嘟囔。

李静急忙说:“我和单姗,把你的书都搬过来了,并没有落在床上一本,是吧,单姗。”

他太着急了,这是我很少在这个男孩身上看到的着急。

李静在凝望我,一双眸子写满恳求的坚定。

“是,一本不剩,全抱完了。”我说。

她如释重负“反正丢的不是课本,速写本学校商店有卖的,我送你一本吧。王娜被老班训的那样,就别找她了。”李静一面说,一面望向前排的王娜。

话外之音,就是速写本跟王娜有关系,别再追究了。

单飞无奈的默许了。脸上的失望我和李静、段雨都能看懂。

就这样,单飞的速写本消失不见了。

谁也不知道这个本子什么时候能够再出现,也许永远不会出现,也许未来的某一天会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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