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复的加冠礼安排在六月初八,满二十岁生辰后的第二天。
天气晴朗,风轻云淡,镇国公府宾客盈门。
慕容复着玄端,黑中扬赤,衣领交叠,右衽错落,身未佩华饰,沉稳而庄重。
赵景行为表重视,着赤罗色朝服,四爪蟒纹攀援于广袖间,蟒目处嵌金色宝珠,鳞片细密层叠,随步履流转时张鳞昂首,栩栩如生。
初加冠,赵景行做揖礼,慕容复即席而跪,赞者梳发完毕。
加缁布冠送到手边,赵景行跪立于席,双手捧冠,倾身靠前。
她抿直嘴角,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生怕旁人看出一丝端倪。
他直背低头,下颌紧绷,雪白的颈项逢迎玄端立领。
眉如冷锋破雾,瞳孔深沉似水,眸光炯炯有神,眼尾微垂,氤氲水意。
鼻梁如白玉笔架般挺括,唇色珠饱满,唇色浅淡。
清贵公子,不外如是。
观礼席屏住了呼吸,上京城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有这等颜色的世子了。
等圣旨一到,便再也找不出第二个有这等颜色的国公爷了。
那个总是青涩求欢,动不动就红透了耳根的男人,今天看起来格外的不一样。
他正一眼不错地注视着自己。
旁人以为他只是低头受冠,目视正宾,以表谢意。
只有她知道,他沉似深潭一样的眼底,藏了多少不可言说的情意和欲望。
缁布冠稳稳戴在受冠者的头上,赵景行起身后退两步。
慕容复上身微微前倾,双手合十置于身前,额头轻触地面,再起身,恢复跪坐。
这是受冠者向正宾表示谢意的稽首礼。
赵景行受礼后,同样跪坐于席,向慕容复行稽首礼。
她缓缓倾身,伏地叩首时,忽地冒出了这样一个念头:两人对拜,真像是成亲时的夫妻拜礼。
再抬头,慕容复含笑看她。
显然,他也想到了一处。
众目睽睽之下,这里有一场隐秘的婚仪。
请她做正宾,是他深思熟虑之作。
如果这段关系注定无法光明正大,那就以这样的形式,求个仪式,得偿见证。
观礼席上的令舒似有所察,在奶娘怀中,挥舞藕节般的手臂,咿咿呀呀地遥指台上二人,咧嘴笑了出来。
祝曰:“令月吉日,始加元服。弃尔幼志,顺尔成德。寿考惟祺,介尔景福。”
行醮礼,曰:“旨酒既清,嘉荐亶时。始加元服,兄弟具来。孝友时格,永乃保之。”
二加冠,她为他戴上皮弁。
祝曰:“吉月令辰,乃申尔服。敬尔威仪,淑慎尔德。眉寿万年,永受胡福。”
再醮辞曰:“旨酒既湑,嘉荐伊脯。乃申尔服,礼仪有序。祭此嘉爵,承天之祜。”
三加冠,她为他戴上爵弁。
祝曰:“以岁之正,以月之令,咸加尔服。兄弟具在,以成厥德。黄耇无疆,受天之庆。”
三醮辞曰:“旨酒令芳,笾豆有楚。咸加尔服,肴升折俎。承天之庆,受福无疆。”
铜炉篆烟袅袅,赵景行立于祠堂东阶,高诵命字礼祝辞。
“礼仪既备,令月吉日,昭告尔字。爰字孔嘉,髦士攸宜。宜之于假,永受保之,曰「承之」。”
承,源远流长,可载万物。
正宾取字,取的是期许。
她对他期望很高。
阶下的慕容复笑弯了眼睛。
拜母灵位、宾醴冠者、兄弟醴冠者、醴宾等各种流程走完,快到黄昏。
封号圣旨如约而至。
慕容复承袭父亲爵位,以二十之龄一跃成为大庆最年轻的镇国公。
如他所言,到场的亲眷们,没有几个是盼着他好的。
赵景行目光所及之处,本家这边的长辈,假惺惺地恭喜道贺,年纪稍轻的几个堂兄弟更是面上功夫都做不好,冷脸离场。
倒是他母亲那边的李家,派来观礼的几个亲眷,真心实意地送上了厚礼。
慕容复明显也和李家更亲近一些。
除却这两大亲族,其他人对他获封的态度就是不咸不淡了。
慕容复朝中挂的是闲职,毫无实权,有爵位加成也强不到哪里去。
自然不会多费心思去追捧他,甚至今日赴约,大多也是看在往日情分上。
相比之下,刚任工部水部郎中的赵景行就受欢迎得多了。
即便她带着令舒来参席,多的是男男女女前来自荐搭话。
王家心高气傲,嫌弃她有个私生女,其他人可不嫌弃。
王爷,实权王爷,实权未婚的王爷,妥妥的香饽饽。
酒水、香粉熏得人头晕眼花,赵景行不胜其烦,借口疲累,脱离人群,漫无目的地在园子里散步。
走到一处名为渌水居的院落,一道白色的影子猛扑到她脚边。
赵景行定睛一看,是小白。
它长大了不少,身长身高都是之前的两倍,四肢有力,毛发油光水滑,看样子被照料得很好。
它黑葡萄似的眼睛水汪汪的,见了她兴奋得尾巴甩出残影,不停地扒拉她的鞋面,身子转圈。
这是她回京之后第一次见到小白,慕容复每回来见她,都不方便带上小白。
小白扭头跑进渌水居,不时回头示意让她跟上,她若是走得慢了,小白还会停下脚步等她。
青瓦白墙围出一方静谧,竹影错落掩着六棱花窗,透进的光斑如碎玉洒在黛色地衣上。
正厅前凿一弯曲水,卵石岸边植三两疏竹。池上架着柚木曲桥,桥头挂竹丝灯笼,笼面糊的是藕色素绢。
青石小径、飞檐斗拱、绿水疏影,小白撒了欢跑遍整个院子,力求带着赵景行巡视完它的新领地。
对了,还有一处是它最喜欢的乐园!
它耳朵软软弹弹地甩动几下,健壮的后腿发力,“咻——”地一下钻进渌水居东面最大的竹林里。
绿荫罩顶,黄昏余晖透过碎隙,星星点点洒在松软的地面。
泥土的微腥、竹子的清香、微弱的虫鸣,赵景行跟随小白的步伐,在竹林里漫步。
越往里,越是静谧幽深。
闲适的心情逐渐消失,小白不听她的呼唤,一直往前猛冲,非要把她带到竹林深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