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远志心头一紧,忙快步上前,还没到跟前,萧软软娇软甜糯的声音就传到了耳边,“……就是这样,宋世子,我们要报案,有人在光天化日之下毒害霍老将军的嫡孙!
这批人更是在天子脚下,京城城外想要抢夺霍二公子的尸身!
你快把他们全部抓到大牢里去严刑拷打!”
白远志,“……”
突然就不想往前走了。
“大人!大人,冤枉啊!小的们只是奉夫人之命来接二爷回家啊!绝对不是抢夺二爷的尸身!”
喊冤枉的是个肥胖的男子,看模样,应该是霍府的管事。
鼻青脸肿地跪在地上,想必已经被萧软软好好教导了一番“夺人尸身”的事不能做。
萧软软的声音更加振奋,“来接你们二爷回家?接人是你们那样接的?
你们二爷都快死了啊!
你们就搞这么个又破又颠的马车来,是生怕你们二爷死不了吗?
还有,你们二爷都快死了啊!
你们夫人的儿子都快死了啊!
你们夫人自己不来,倒是派一群不知所谓的奴才来?
而且,我们是你们二爷的救命恩人,你们对主子的救命恩人就这样鼻孔朝天地说话?
还敢从本姑娘手里抢人!
今天不是宋世子来得快,本姑娘叫你们好好知道知道,抢尸身的的缺德事是不能做的!”
那管事被驳得哑口无言,又喊起了冤枉。
“闭嘴!全部带回衙门,叫霍府的人来领!”
宋正则不耐烦的声音充斥着意味不明的兴奋。
“至于霍二公子,本世子亲自送他回家,叫霍大立即回去好生迎着!
他双胞胎弟弟都快死了,他还光顾着拍太孙马屁,不合适啊!”
白远志恍然想起,市井传闻,这位宋世子和京城大半的世家公子、小姐都结过仇,想必和霍伯征也有仇……
……
……
傍晚,霍伯征匆匆行走在霍府精美的九曲连廊中。
他长着一张和马车中少年几乎一模一样的脸蛋,气质温润清雅,不笑也带了三分笑模样,是个风度翩翩的美少年。
霍府很大,一路上都有丫鬟、小厮、嬷嬷朝他行礼,叫他大爷。
他没有像平时般笑吟吟地回应,一直走到松鹤堂前才停下脚步,抬头看了一眼高悬的铜质牌匾,深吐一口浊气,这才踏步而入。
松鹤堂里不见霍府里遍布的假山、草木,整个院子就是一座开阔的演武场。
是他小时候和二弟随着祖父习武的地方,也是祖父平日练武的地方。
可现在,在这祖父曾挥舞过梅花枪、曾悉心教导他和二弟习武的演武场上,一个小丫头正推着须发皆白的祖父不紧不慢地顺着演武场绕着圈。
他的父亲死在战场,他的祖父也老了,老得上不了马,扛不起枪,老得连路都走不了了,只能坐在轮椅上,让人推着。
霍伯征垂下眼,上前行礼,“祖父,孙儿不孝”。
小丫头停下脚步,轮椅随之停下。
霍老将军没有说话,静静看向自己的嫡长孙,气氛一下凝滞起来。
霍伯征咬了咬牙,掀起衣袍跪了下去,“孙儿无能,二弟遭此大难,孙儿却毫不知晓,请祖父责罚!”
霍老将军重重吐了口浊气,“你母亲那边怎么说?”
霍伯征早知道他会问,也早就想好了措辞,恭敬答道,“白大人虽则拿着二弟的佩剑上门,说的却全是些不知所谓的话,甚至还冒犯天颜。
母亲只当他是上门讹钱的,只为以防万一,才遣了人去看,没成想,竟真的是二弟。
奴才们办事不牢靠,那位萧姑娘又是个得理不让人的,这才闹了起来,让宋世子捡了漏子闹上门来”。
“所以,都是奴才和萧姑娘、宋世子的错?”
霍老将军苍老的声音十分平静,带着久病之人特有的虚弱无力。
霍伯征却只觉头皮发胀,忙辩解道,“祖父,二弟离家十一年,母亲也没想到他会突然回京!”
霍老将军浑浊的双眼从他身上扫过,没再纠结这个话题,转而问道,“你是如何安排的?”
“已经请了三个太医来,都说,都说,二弟早已,早已没了气息,只剩最后半口气吊着,救不回来了”。
霍伯征说到这已是语含哽咽,深吐一口气才勉强控制住哭音,继续道,“孙儿刚刚去求了太孙。
太孙已经将太医院所有的好手都谴了过来。
白大人那边,孙儿准备亲自上门赔礼道歉。
只还没顾得上,明天一早,孙儿就备重礼前去”。
“好手?太医院的好手谁能比得上白院判?
伯征,你不先去白府赔礼道歉,诚心相请,反倒去求太孙以权压人。
白院判来了,假如治不了,你还想在指责他儿子上门讹钱之后,再指责他公报私仇吗?”
霍伯征急切辩解道,“祖父,孙儿只想着集思广益,而且二弟的情况着实拖不得,从太孙那边快一些。
孙儿根本没有那个意思,只想着现在天快黑了,也不方便,这样,孙儿这就去白府!”
霍老将军语气淡淡,“不必了,我已经去过了,白院判现在正在为你二弟看诊”。
霍伯征愕然抬头,祖父自从十一年前腿脚逐渐不方便后,就再也没有出过门,现在竟然亲自去了白府请罪!
“祖父,孙儿无能,竟劳烦祖父亲自劳累——”
霍老将军挥手打断他,“不必说了,去看你二弟吧”。
霍伯征张了张嘴,却又咽下了嘴边的话,起身行礼离开。
霍老将军目送着他的背影远去,叹气开口,“白姑娘,如何?”
“我只听霍大公子说了几句话,看不出是不是他下的毒”。
霍老将军愕然,他问的不是这个。
甚至在白前开口前,他都没有想过有那么一丝可能,自己的长孙会给次孙下毒,脱口道,“怎么可能是伯征?”
白前疑惑,“为什么不可能?在找出凶手前,所有人都有可能,霍二公子亲近的人可能性更大”。
霍家的嫡子嫡孙,一般人哪里能说害就害到的?
霍老将军哑口无言,本来他对真龙血脉之力的说辞只信了半分。
这半分还是死马当活马医的无奈和期待,现在这半分一下就涨到了三分。
这样一个聪敏的孩子又怎么会在那种事上胡说八道,哗众取宠?
“霍家一向远离朝堂,与龙子凤孙向来没什么交往。
不过伯征是太孙的伴读,说不定可以求得太孙帮忙救醒哥儿一命”。
霍二公子,霍幼安,小名醒哥儿。
据霍老夫人说,霍伯征虽然是哥哥,出生时却又瘦又小,比霍幼安轻了足足两斤。
出世后更是经常生病,可能是身体不好,所以爱哭爱闹,经常哼哼唧唧地一整夜都不睡。
与他相反,霍幼安出世时就十分健壮,能吃能睡。
别说闹腾人了,就是大人们闹腾他,他都不带哭的,就养得更健壮了。
这样能吃能睡,又健壮乖巧的孩子,长辈们最是喜欢。
虽说两个孙子都一视同仁,但私心里,霍老夫人还是更稀罕小孙子。
遂借口大孙子闹腾,需要更多的照顾,孔氏一个人忙不过来,将霍幼安抱到了自己身边养着,闲来没事就逗弄小孙子。
可霍幼安实在是太能吃能睡,很多时候她只能望着睡得香甜的小孙子叹气,盼着他什么能醒,陪自己乐一乐。
这样盼着盼着,霍幼安的小名不知不觉间就变成了醒哥儿。
白前提醒道,“取血前须得要对方服用药膳、禁欲、并泡药浴七日。
血必得要分七天七次取出,最后一次还得经由小青之口取出”。
也就是说如果霍家真的能求得太孙出手,那位太孙最好能在霍府住上七天,为取血做准备。
可以取血后,也至少要来霍府七次。
要求国之储君做到这一点,实在是天大的人情。
霍老将军点头,面色并不见多少为难。
显然,霍伯征身为太孙伴读的情分只是其次,他是笃定了霍家在皇帝面前有这样一份脸面。
白前也就不多说什么,再次确认时间,“我最多只能保住霍二公子二十天的命。
之前又耽误了几天,也就是说,最多三天后,老将军就要求得太孙殿下出手”。
霍老将军不知想到了什么了,苍老的叹息声散落在四起的暮色中,“好孩子,辛苦你了”。
……
……
第二天一早,霍老夫人就亲自带着孔氏和霍伯征前往白府,正式登门道谢。
白院判在宫中轮值,不能轻易请休,白夫人带着一双儿女和萧软软恭敬相迎。
霍老夫人挂心霍幼安,并未久留,走的时候,她带走了白前和萧软软,用的借口是她看着两个女孩儿十分欢喜,想让她们陪一陪。
在外人看来,自然是霍家知恩图报,霍老夫人要抬举白家的两个女孩儿,但霍家的几个主子都知道霍老夫人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孔氏冷眼旁观,待离了霍老夫人的视线就冷笑着对霍伯征道,“我看你祖父、祖母是老糊涂了,这样的鬼话也信!”
霍伯征显然已经听惯了她这样大逆不道的话,无奈劝道,“所谓病急乱投医,祖父祖母也是担忧二弟,关心则乱”。
孔氏又冷笑了一声,没再开口。
她本就不是多话的人。
霍伯征知道她性子执拗,也不多劝说,告退后就去松鹤堂寻白前。
霍幼安七岁离京,前往神农山拜师,再也没回过京城。
霍老夫人和孔氏自然不方便千里迢迢地去看他,霍老将军腿又不方便。
他满了十岁后,身子骨强健了,每年都会去神农山一趟,待上十天左右。
七岁后的霍幼安,霍府所有人中,只有他最了解。
昨天因为霍幼安的事,因为宋正则蛮横地横插一手,他忙得顾不上。
现在得了空,他自然要去寻白前问问具体情况。
白前的兄长白远志也是东宫的属官,虽说因为官职不高,很少有和他打交道的机会。
但他也算是熟悉,更别提经常被召到东宫的白院判了。
在霍伯征的印象中,白院判是个专心钻研医术、根本不会做官的医痴。
否则也不会顶着“大萧医术第一人”的名头,只做了个院判。
白远志是白院判的独子,白氏一脉嫡支的嫡长子,却没有继承他的衣钵学医,反倒正正经经走了科举的路子。
进士及第后,并未享父亲的荫蔽,留在京城从九品小官做起。
去年刚调到了东宫,官品也还是不高,从七品。
虽说官品不高,但白远志十九岁就考中了进士,六年的时间就从九品爬到了从七品,还进了东宫。
对他这样没有家族荫蔽的人来说,已经是非常夺目优秀的了。
霍伯征想着想着就有点走神,他十八岁了,母亲一直对他抱有很大的希望。
今年的春闱,他必定是要下场的,他自己却没有多大把握。
“霍大爷”。
霍伯征回神还礼,面前的一双少女,一个娇美爱笑,一个秾丽温柔,叫人一眼惊艳、赏心悦目。
只——
霍伯征的目光落到白前身上,看着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又生得娇弱貌美。
怕也只是在家中耳濡目染,知道些药理药性罢了。
难道还能真的懂医术不成?
那什么真龙血脉之力、起死回生的说法更是无稽之谈。
以白院判的人品和白远志的能耐,倒不至于像母亲说的那般借着醒哥儿上门骗财。
但多半也就是小女孩儿虚荣心作祟,想凭着自己懂的那点皮毛,搏一点虚名罢了。
说不得就是她站在明面上,暗地里却回家请教白院判。
假如真的治好了醒哥儿,再把功劳都揽过去。
当然,也许,她想要的并不止一点虚名——
霍伯征又打量了白前一眼,这么漂亮的女孩儿,自然要搏个好前程的。
如果真的误打误撞救活了醒哥儿,挟恩求报,非要嫁给醒哥儿,祖父必定不会拒绝。
就算救不活醒哥儿,旁人也不会怪罪到她身上去。
醒哥儿的情况,所有的太医都看过了,他自己也看了。
明明早就没了气息,只不知道为什么留了一段脉搏,极偶尔地心口还跳一下。
整个太医院都束手无策,难道还能苛责一个小姑娘不成?
更何况,她所谓的起死回生术中还涉及到了太孙——
女孩儿么,特别是漂亮、家世不错、还有点小能耐、父母又不通人情世故、可以为女儿钻营的女孩儿,耍点小花样,完全是可以原谅的。
霍伯征这般想着,面上的笑又温和了几分,“白姑娘,醒哥儿的情况,我想再请教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