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姐是留守儿童,你给我说你不是?”余老师大学毕业分到这个学校,这班主任没当多久,头秃的架势不可阻挡。
“她没人带,我有人带。”
宋妩岁觉得年纪和年纪之间就应该有界限,互不干扰,怎么还互通消息?
余老师感觉事情不简单,“谁带你?”
“我姐。”
“……”
倒是办公室里其他老师笑出声,“你姐自己都才十四岁,还是个未成年,怎么照顾你?”
“都这么大了,我们不需要照顾。”
这话好笑也心酸,屁大点人说自己很大了,他们当老师这几年也没觉得自己是大人。
“把这表填了。”
“这个写来又没用。”宋妩岁不情愿。
“不写打电话给你爸妈。”
“那你们打嘛。”
“说你上课看小说,下课又把老师没收的小说悄悄拿回去。”这班主任不好当。
“我写,你不要打。”
这班学生,刚开学就有人辍学,劝都劝不回来,家访几次,人干脆连夜跑出省。还有看出她没经验,上课疯狂唱反调的男生坐一堆,管教根本不听。
班上女生少,也乖,衬得班上男生更调皮。
宋妩岁性子急,听课的时候也会起哄,但更是钻牛角尖。有时乖,有时唱反调,胜在人聪明,一点就通,随堂测验成绩都不差。
“宋妩岁,你干嘛了,老师叫你去办公室。”
宋妩岁屁股还没坐上凳子,男生就凑上了。
“关你屁事。”
“你能不能好好说话。”
“我要举报你带手机。”
男生抬头,“唉,我发现你这人怎么这么讨嫌。”
她不好过,撞到枪口上的人也好过不了。
“你不讨嫌,你天天揪人家唐月的头发,你这分钟又是好人了。”
男生静了两秒,“你不知道?”
“知道什么?”
“你真不知道?”
宋妩岁觉得他有病,同个问题问两遍,好像前秒钟的脑子连接不到后秒钟的脑子。
路礼打算换个问法,“没人给你说?”
“说什么?”
“没什么,看你的小说。”
到底是什么?宋妩岁的好奇心被勾起了。正准备追问。
同桌就扔了两袋零食在课桌上,“刚才老师喊你去办公室,去小卖部就没等你,这是给你带的。”
宋妩岁觉得同桌的名字很好听,姓邱,名鸣。邱鸣,女生的名字,一眼惊艳。
“我没钱。”
除了买菜的菜钱,她和宋妙岩没有任何的零用钱。
邱鸣眉毛一皱,“你说些话太难听很,和我去小卖部什么时候要你开钱。”
“谢谢。”
“太客气了不像你。”
宋妩岁没说话,谁都有零花钱,她没有。邱鸣从开学到现在每天都去小卖部,都带着她。
开始宋妩岁撒谎说自己只喜欢吃糖,只拿一颗糖。后面邱鸣买多的零食给她,她能吃。现在邱鸣都会多拿,出了小卖部再给她。
邱鸣是世界上最好的人。
她无法心安理得的接受这份好,梦里她长大了有很多钱,给了邱鸣很多钱。事实上,睁开眼,她什么都没有。
唯一能做的,就是在邱鸣需要的时候出现,但有人说她是邱鸣的小跟班。
宋妩岁不喜欢被这样说,她的想象里,自己是有魄力,有能力还聪明的。现实与想象是不同的,她接受不了这种落差。
如果一个人开始苦恼人际关系,那就是长大的开始。
宋妩岁觉得自己真的是个哲学家。
她要长大了。
2.
学生收到的第一份国庆礼物是一科又一科的家庭作业。
路礼最先开始咆哮的。
“又布置,根本写不完啊老师。”
余老师是最后一节课,想着前面的老师肯定都布置了,“那就不发卷子了,你们回去把书上上到部分的习题和练习册上的习题写了。回来我检查。”
“老余,你最好了!”
女生也高兴,但被男生的鬼哭狼嚎掩盖。
“安静,安静!”
“马上放假,我们太兴奋。”
“校长来听到,他亲自守你们。”
校长是有用的。
“宋妩岁,你放假不回家?”邱鸣问,她也租房子,但每个周都回家。
“不回,太远了。”
“要不要去我家?”
“这不好吧。”
爸妈不让她到处乱跑,被知道她没和宋妙岩待在租房子那儿,肯定会千山万水跑过来打死她的。
“去嘛,你们回家都要路过我家的。”
“下次,我这次不想去。”
宋妩岁悄悄看邱鸣的神色,看不出来生没生气,老余说这节课自习,自己就回办公室了,教室里都压低声音是叽叽喳喳。悄悄带手机来学校的都低着头看手机。
没有按键的智能机,邱鸣也低着头玩手机。
“你看我干嘛?”邱鸣无法忽略同桌的目光。
“不小心看到的。”
“我没生气。”
被戳中了看法的宋妩岁感到脸上燥热,她是有人设的,硬着脖子道:“没有,就问你在看什么?”
邱鸣长宋妩岁两岁,看穿也不戳穿,“前两天我没在,来了个转校生?”
“转在老刘带的那个班。”
“长啥样?”
“不知道,当时站在窗子这里,但这玻璃上脏兮兮的,花的看不清。”
“初三的给我说长得好看的,还白,像女生一样。但是很装,天天都说普通话。”
“有多好看?”
邱鸣捏了捏宋妩岁的肉脸,“这个不是重点。”
宋妩岁很喜欢被人摸头,捏脸这些看起来像逗小孩的动作,这个喜欢让她觉得丢脸。
“你不喜欢他吗?”
“听他们说的,感觉不是很喜欢。”
“那我也不喜欢。”
邱鸣都惊讶了,“我讨厌谁,你就讨厌谁啊?”
“嗯。”
“为什么?”
“你可能眼光会出错,但你好,对我好。”宋妩岁说这话,眼睛亮晶晶的。
小孩子就爱说大话。
十二岁,十四岁就是分界线的两边。邱鸣以更长者自居,看宋妩岁只觉得好玩,小孩子不经逗。
一逗就正经。
但宋妩岁松了口气,邱鸣没有生气,只是爱玩手机。
铃声还没响完,教室就走空了一大半。邱鸣第一个走出教室,老余叮嘱的注意安全,她都没听见。
“宋妩岁。”
“怎么啦?老师。”
“刚才你爸妈打电话让你和你姐放假不要回家,家里没人,在这边不要到处走。”
“他们什么时候打的?”她也想接电话。
“刚才。你们租房子在学校背后,这周边不安全,天黑了就不要出门了。两姐妹好好在家里面做吃的。”老余不放心还是多叮嘱几句。
“好的。”
宋妩岁背着藏青色的大书包下楼梯,楼梯转角站着三两个初三的学生,校服袖子的条纹是黑色的,边等人边聊天。
“这一届的初一,真的好像小学生。”
“是有点。”
“你看这小个,白白胖胖的,背个大书包,好可爱。”
“哈哈哈。”
宋妩岁听见声音,好奇她们说的人是谁,也四处看了看,但放学人很多,她也不知道说的人是谁。
“砰!”
走路不要到处看,尤其转角和下楼梯。宋妩岁在下一个转角撞到了,脑门磕在对方下巴上,上下牙磕得腮帮子疼,耳朵嗡嗡嗡,眼睛也看不清。
脑震荡!
“你没事吧?”
对方也伤得不轻,捂着下巴,说得普通话,大概看得见没穿大红的校服,年轻的,不是老师。
出门在外,大家都有人设,她宽容大度,“没事没事。”实际眼泪都痛得流出来了。
“不好意思,真的很抱歉。”
宋妩岁实在无心打哈哈,摇晃着头,扶着扶手,头痛眼花地下楼梯。
缓过劲来,宋妩岁才后知后觉,刚才那人应该就是那个转校生。邱鸣讨厌谁,她就讨厌谁,这话是讨邱鸣欢心。
她和这借读生无冤无仇的,一个初一,一个初三,说白了两人不刻意交际,不会见面的。但她刚说那话,转头就被本人撞得脑壳疼,八字多少都有点犯冲的。
等有机会问个名字,避着点。
3.
“堂哥。”
姜惊最喜欢看院前的这篇土,土连着山,山上长了很多树,种了很多庄稼,偶尔可以看见小动物闪现的身影。
张寒迟都不知道姜惊有手机这种稀罕货,还是水果牌子的,“咋啦?”
“我感觉班上的同学,年龄有参差。”
“啥意思?”
“有些不像十五岁。”
张寒迟懵了一秒,“都要十五岁吗?”
换成姜惊疑问了,“不应该初一十三岁,初二十四,初三十五。等到高中高三刚好十八岁,成人礼。”
“还是大城市讲究啊,这边没那多规矩,基本都是能上就上。今年初一的这些,十一二岁的多的是。”手机锁屏,张寒迟递给姜惊。
姜惊解了锁,又递给张寒迟,“我今天又看见那个头发长长的女生了。”
“啥样?”
“不高,脸上有婴儿肥,扎的马尾松松散散,就是很正宗的小学生。”
“哟,我给你说现在小学生很早熟,四五年就情情爱爱了,写的情书生死不离不弃。啧,给你说,肉麻很。”
“才多大,家里人不管吗?”姜惊想不通这是早熟还是什么。
“管?这边的小孩基本爸妈都不在家里面,等听到风言风语赶回来,孙孙都有了。”张寒迟警惕了一下,“你不会看中人姑娘了吧?”
这话在姜惊耳朵里简直就是惊涛骇浪,何故又扯到这种高度,“之前差点摔倒,她扶过我,忘记说谢谢。”
“然后今天看见她长长长长的头发又想起来。”
“嗯。”
说得张寒迟也好奇,“到底多长的头发?”
姜惊在空中比划,“她大概这么高,头发比她自己的一半都还要长一点。”
“挺能留啊。”
手机的企鹅号一直都在响,张寒迟打字不熟练,回得很慢。
姜惊看着眼所能及的风景,脑袋里都是刚才堂哥的话,第二次对落后有更深的了解。
第一次是上物理化学的课,全是理论知识,虽然两边课教不一样。但没有实验室的学校,没有实验的物理和化学是抽象的。
换作他接触没有实验的课,他可能听不懂老师在说什么。
第二次是现在,那些父母为了生计离开孩子,孩子就是留守儿童,留守儿童心理容易出现各种问题,没有引导,靠早恋寻找自己需要并没有得到的温暖,然后结婚,重复自己的老路,周而复始。
而姜惊看着眼前的山,他没有能力以及语言表达自己的不接受和震惊,如果张寒迟是夸张说法,那他宁愿这些都是假的。未成熟的心智,未成熟的心智就开始搭建一个家庭。
从前只能在电影看见的大山,此刻才真切感受到山非山。
山不是山,山是山。
高高的大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