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水闻言点头,想着想着,忽而笑起,拉过付铮的手道:“我本以为断了线索,还好有你,眼下知道该怎么查了。”
付铮低眸浅笑,回道:“你还要查火药之事,衣饰供货那边,要不我帮你去问问看?”
“先前以为你留在都城,我才放心离开。现在外面这么乱,还是莫要随意走动为好。”
“怕什么,本女侠自小行走江湖,自有拳脚功夫和聪明才智傍身。”
“是是是,付女侠才智超群,在下佩服。”赵水拱手应和道,又正经了神色,“付铮,既然你身体已无碍,我想,尽快将体内的天枢灵力传给你,才能放心。刚好趁出来之机,回都城后才好解释。”
付铮似乎早就猜到他会说这些,思索了下答应道:“好。”
于是,赵水和付铮用过午膳后便出了县城,往山里面走了数十里找到一处僻静无人的地方,开始星灵转移术。
付铮以为自己受过这么几轮伤,已经不怕疼痛了。
却不想龚恶人的灵力有数十年之深,传到她体内一时难以消化。即便赵水尽量放慢传输的速度,但是强灵入身,还是让她的五脏六腑胀得像要爆炸——这种难受不是直接的疼,而是哪儿哪儿都难以适从的肿胀感。
先是胸腔像被水灌满,憋得喘不过气来,她直直地挺着背仰脖朝上才勉强呼出一点气息。随着灵力的增多,心脏开始往上浮动,像是要挤进嗓子眼跳出嘴巴一般,这让刚得一口呼吸的付铮下意识地立即咬住牙关,而腹部却在咬紧的那一下开始鼓动,像是有人从里面往外头皮肉上不停地砸拳头,惹得付铮弓腰四肢缩在了一起。
赵水抱住她,用自己的星灵将她的身子包裹成一个光团,压着她的血肉和里面横冲直撞的内力相抗衡。
二人就这样相拥着,不知过了几时,不知日落月升。
等到赵水和付铮一前一后戴月而归时,苏承恒正坐在客栈的大堂中央,举着茶盏面向大门。看见他俩时,他的目光凉凉,比独自一人时又沉了几分。
“狱卒已悉数关押,来历查过并无不妥。火药之事县令已向州府传信,他认为火药一事与汪星同他们正在查的贼人贩卖案应合并调查,将此案甩给他们。午时过后季家人来闹,无人证物证他们不接受火药与赵八一无关这个说辞,想保赵八一性命,须取得证词查出火药来源。”苏承恒快速说道,没有给赵水任何插话的机会,说完后,抿了一口茶水。
“铮姐姐,你们回来啦。”许瑶儿从楼上跑下来,回头看了眼苏承恒,凑到赵水和付铮面前小声道,“他本想和县令借人手查案,却和司马星同他们一起被季家人拖着周旋大半天,那家人说话实在太难听,他还不让我骂回去。喏,才回来不一会儿,一直在喝茶。你们呢,去哪儿了?”
“我们……”赵水语塞。
许瑶儿滴溜溜的眼珠子在两人身上打转,偷笑道:“不会真约会去了吧?那苏承恒可得气死了哈哈。”
“既然还要查案,我就先回去了。”付铮嗔怪地看了许瑶儿一眼,假装严肃道,“一切小心。”
“嗯,你也好好休息。”
目送付铮和许瑶儿上楼后,赵水深吸一口气,换上一副讨好的笑容,转头道:“老苏——诶你去哪儿……”
苏承恒已走出客栈门,夜风吹来他的一句“公堂”。
“等等我!”赵水大步跟了上去。
衙门的公堂有几间偏房,原本是为候审的证人罪犯等准备的,眼下都被改做了暂时关押的牢房。平时夜里空荡荡的屋子,此时却因灯火映出的人影而带了几分生气。
赵水一路追着苏承恒的脚步来到了这里,和看押的衙役打声招呼后,进了其中一个房间。
“谁?”一个女子的声音门打开后传来。
赵水先踏进屋子,只见屋内不大的地上铺着几床被褥,其中三个还受伤躺着,昏迷不醒,另一个贴在墙角向门口探头张望,是白日里向汪岚跪谢的那名女子,赵水记得,好像叫姜田田。
“只有四人?”赵水记得幸存的有五人。
“还有一个不幸死了。”姜田田答道,又抬手捂住口似是害怕,一副我见犹怜的模样。
“夜间打扰,实在抱歉。”赵水说明来意道,“我等是为牢房火灾一事而来,这位娘子是在场之人,对当时情况最是了解。”
见是灵人,对方稍微放松些,手搭在膝盖上小声道:“小女子已经说了,二位灵人还想问什么?”
“衙门记录在下看过,稍显简洁,所以只能劳烦娘子再陈述一遍。”苏承恒行礼道。
“灵人想听什么?”
“牢房布局,犯人状况,火灾过程,尽量详细。”
姜田田打量了眼二人,又赶忙垂眸,将柔弱的身子往前靠了靠,开口道:“好吧。小女子尽量详细,若有疏漏之处还望两位灵人勿怪。”
二人点头。赵水将房门敞开,和苏承恒一左一右在姜田田的对面就地坐下。
“小女子本是良家人,被拐骗后进了吴府,后被押至县牢,说是暂时收押候审,被关在了最靠大门的地方。我进那里时,贼人们已经在了,虽然看不见,但每日都能听见他们的吵嚷声。”姜田田回忆道,露出苦涩的表情,“被抓的放火犯我见过,他应该是给了狱卒好处,进来探访不受约束。我不确定他是否和贼人有交道,但每次他来,里面的声音都会热闹些。火灾前我看见他沉着脸进来,好像提了个篮子,随后不久就听到有人叫喊,我有点心慌,看见那人出来便想叫住他问发生何事,但他走得很快。然后我才听清是着火了,就跟着喊,大家都朝门外喊,却看不见平日守门的狱卒身影。
不过还是有个狱卒听见喊声跑进来,但他跑到一半看见浓烟,就赶紧出去了。然后‘嘭’的一声,声音很大,震得耳朵疼,烟气也重了。我只好赶紧蹲下,想着狱卒会去叫人来救火……可怎么等,也没人来,一个个都晕过去,幸好有位灵人踹开了门,不然我也要命丧那里了。”
说着,姜田田开始抹泪。
“踹门?”苏承恒重复道。
“对。”
“可你方才说,赵八一走后你们往门外看,那时门是开着?”赵水和苏承恒想到了一块儿去,问道。
“嗯。”姜田田也亮起了眼睛,回道,“但后面进来的狱卒跑走后把门关了。”
“当时有一定要关门的情况吗?”
“没有,我没看见火,只有浓烟。要是门开着,或许和我一同进来的那些人,也不会都丧了命……”
“那名狱卒什么模样?”
“人很瘦,脸尖,两眼距离较宽又小,年纪不算大,像个豆芽。”
苏承恒忽然碰了赵水一下,说道:“我们在牢门问狱卒时,你可记得那个年轻狱卒说了什么?”
好像是——赵水使劲回忆——来不及取火药,因为火药在最里头……
起火之时无人进去,他又如何知道火药在最里面!那人长相好像是尖嘴猴腮,倘若和这姜田田口中之人是同一个,那便有重大嫌疑。
“这么短时间,你对人长相倒记得很清楚。”赵水对姜田田说道。
“小女子的记忆还算不错。”姜田田低眸道,“而且每顿给我们放饭的是他,所以记得牢些。”
“给贼人放饭也是他负责吗?”苏承恒问道。
“是。可能里面贼人多,每次他都是用手推车装饭进去的。”
“饭食进出是否先检查?”
“灵人说笑了,给我们这种卑贱之人的吃食还查什么呢,不过是粗面馒头果腹罢了,布盖遮着能有点热气已经很好了。”
看来,火药应该是藏在推车里运了进去。赵水和苏承恒互相看了眼,该问的应该都问完了。
两人站起身,苏承恒行礼道:“这位娘子不必妄自菲薄。暂时关押是为协查,查清后官府会给予补偿金,此后恢复自由之身,便能好好过日子了。”
恢复自由之身,呵,哪里能有自由。姜田田心里这样想,脸上却微笑点头。
看着他们转身出房门,她的姿态才放松些,笑意也淡了几分。
赵水却忽然转过头,向她问道:“对了,死者中有一女子装束和你相仿,未受火烧之伤,你可认得?”
他的眼神清澈,却透着一种冷静的审视感,让姜田田感到心虚。
“和我装束相仿的,应该是吴府婢妾。”姜田田低眸答道。
“那应该是和你关在一处?”
“对,是一起的……怎么了?”
“她脖子上有勒痕,是新受的伤,你可知道怎么回事?”
姜田田感觉自己的心漏跳了,她尽量保持皮肉的纹丝不动,却麻木得有些控制不住。
她听到声音从自己的嘴里发出来:“我不知道。可能是,当时衙门来人闯进吴府,对我们拖拽鞭打,那时留下的。”
赵水皱起了眉头。
不关我的事。不是我动的手。姜田田心里不断重复默念着直到坚信,然后面无所动地抬起头,直直地回看向赵水。甚至也皱起了眉,利用她那还长得还不错的眉眼作出可怜又带有疑问的神色。
“可是有什么不对?”她问道。
“没事。那些衙役的做法实在放纵,须得整治。”对方看样子接受了她的解释,点头道谢后,便关门走了。
姜田田心头的一口气仍憋着,暗暗握紧拳头。
她的眼眸中似乎遮盖了一层乌烟,透过着烟气,她看到牢狱中的自己,正咬牙支撑着踩在她肩上的那个女人。门顶的缝隙大,那女人趴在墙上向外叫唤,声音尖锐带着哭腔。
“快来人啊……你再撑高点,真没用。”
“救救我吧……”
很快那女人发现叫不来人,被烟熏得咳嗽两声,突然抽出里衣的腰带系成一个长环,将其中一头透过牢栏从上而下往外扔。试了几次,竟真的勾住了牢门的把手。
彼时的姜田田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只知道自己憋得喘不过气,索性尿了衣衫捂住口鼻。也许是自己的动作有点大,也许是那女人被烟熏得没了气力,不知怎么搞的,那女人脚下一滑,整个人竟被吊在了半空中。姜田田懵然得转头去看,才发现系带的一头被牢门扯着,穿过牢栏横木的另一头挂住了那女人的脖子。
姜田田有那么一瞬间是想救人的。只要她把肩膀往那女人脚下一送,就能支撑起她。
可那女人挣扎间还不忘指她,给她了一个命令似的眼神。
这让她想到之前很多次,那女人都对她颐指气使,用相同的手势和眼神。她们同被吴开平抢去,只因那女人比她更会讨欢心,便自认高她一等,还在吴开平打骂她的时候在旁出些下三滥的主意……现在,那女人竟理所当然地命令她救她的命。
姜田田的心一下子就冷了下来,恨意被浓烟席卷着向上滋生。
也许今日大火,都会丧命于此。那在此之前,她要看着她死。
她看着她逐渐失去生息,看着自己倒地,然后记忆随着牢门被撞开的那瞬间停止,姜田田闭上双眼,将眼眶里的湿润逼回去。
再睁开时,她看着屋内其他三个和她素不相识的昏迷之人时,缓缓勾起了嘴角。
吴府的人都死了,连唯一一个幸存受伤的,也因为她没给喂药而不治身亡。这不怪她,是衙役命她帮忙喂药的,她又没答应,她想帮谁就帮谁,不帮,错也不在她。
如今,没人再记得她在吴府究竟受过什么屈辱,没有人再因这些而耻笑她。她只是一个可怜的柔弱女人。
不过有一点刚才那个灵人说的倒对,等被放出去,就要开始新日子了。
姜田田的脑海中出现了汪岚的身影,让她冰冷的眼神再次柔软下去。的确,她该好好想想自己下一步该怎么做才能留在那位灵人身边,尽自己所能报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