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欣闻言神色一变,与之四目相对,疑惑道:“什么意思?”
萧阳笑意犹然,“你误会李锦了,没有那么恶劣。”
夏欣坚持己见,“那是你未经世事,心思单纯,太过善良,所以被人砸了个鼻青脸肿都不知道还回去。换做是我,当时非得砸死他不可。”她目光偏移而去,视线所在,是为风雪之中那轮月。
“呵呵...”萧阳轻声一笑,亦是望向天空,凛冽的风雪,似乎又大上了不少,以至于目光所及之处,如雾里看花,朦胧不清。
稍纵须臾,萧阳语气温醇地缓缓说道:“那次李锦的做法的确是过分了一些,但其实,他人还是挺好的,之所以会那么做,主要还是在于他太想证明自己,太想在我们面前赢一回,以此去充当那个备受伙伴们敬仰的胜者,因为李锦向来都是一个性格孤僻,言语极少,极不会表达自己的人,每天总喜欢坐在自己门前的小板凳上,抱着一只小黄狗,抬头望天,有时候一坐就是大半天,没有人知道,他到底在想些什么,也没有人去关心,他到底会想些什么,所以在当时村中那些同龄孩子之中,李锦是最不受欢迎,也是存在感最低的一个,但他其实,真的很希望能和我们一起嬉闹,一起玩,只是,往往他想要这么做,又不知道该如何开口。
第一次见到李锦,是李青山带着我去邀请他参加村里组织的一场拔河比赛,以李青山和李秋风为首,分作两个阵营,我和李锦,都在李青山这一队,当时李锦听到这个消息,好像激动的连话都快说不出来了,而也是自那场拔河比赛结束,以我们这一队胜出以后,李锦才算真正浮现在了我们这些同龄孩子眼中,只是那时所有人的目光都汇聚在李青山和李秋风这两个孩子王身上,所以李锦即便加入了我们,存在感依旧很低,少有人会去注意到他。
或许正因如此,他才想着去走极端,想着只要赢过我们所有人,就能摆脱寂寂无名的窘境,声名鹊起,万众瞩目,从此成为所有人心目中最耀眼的那一个,那场雪仗结束之后,李锦得偿所愿的声名鹊起了,可结果却是得到了所有孩子的一致鄙夷和排挤,大家觉得这个人太过阴险,未达目的不择手段,都不愿意和他玩了。就这样,李锦又变成了那个孤僻独处的李锦。
照常来说,如果不出意外,村里同龄人中的名字,将永远少去一个李锦,但李锦不甘如此,他选择承认自己的错误,为此付诸行动,在那段被所有孩子孤立的岁月中,李锦每天都会找到我和李青山,还有李秋风,而且每次都会偷偷把家里面珍藏的干粮带出来,想要分给我们吃,有好几回,我见他态度真诚,都打算原谅他了,可是李青山却觉得不够,一个人如果犯了错,那就得承受相应的代价,想要得到原谅,就得知错,改错,然后,还要对自己保证不再犯错,倘若如此轻而易举的选择原谅他,他只会觉得有恃无恐,认为一切都是天经地义,那么有了一次就会有第二次,就会有无数次。”
“那你们是何时原谅他的?”夏欣轻声问道。
萧阳微笑道:“其实在李锦肯一而再,再而三主动来向我们承认错误的时候,我们就已经在心里原谅他了,只是我们想让他知错改错,引以为戒,不在犯错,所以才一直没点头,最后一回,我依稀记得是在年后的一个黄昏天,大家都已吃完晚饭,提前相约了要一起去村外南边的田野里玩,当时我和青山他们正在路上,李锦就冲了出来,哭着和我们说了很多,只求让我们原谅他,青山率先笑着点头,我和秋风也就跟着点头,一起安慰他。同样说了很多,但我们原谅他还不够,得所有人都一致原谅才行,所以那天在田野里,我和青山他们召集了所有玩伴,在李锦的诚恳道歉下,大家都一起笑着原谅了这个家伙。
接下来的岁月里,李锦性情大变,不在孤僻,话也多了很多,渐渐地,他和大伙的关系,也就愈发变得融洽,没有人再孤立他,也没有人再无视他,说是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异性兄弟都不为过,那段日子,李锦这家伙可是为我们背了很多次锅,往往我和青山他们一群人在村里闯了祸,被大人们抓个正着,他都会第一个站出来,拍着胸膛对大人们说,我是主谋,一人做事一人当,就连青山都不得不夸一句,他李锦是条汉子,而李锦也为此,挨了好多回批顿,但每当这个时候,大家伙都会齐刷刷站出来,挨骂一起挨,有罚一起受,总不能真让李锦一个人来承担一切吧。事实上,这一切大人们都看在眼里,只是不愿说破罢了,这就是李村最朴素的风土人情,相互理解,相互包容,从来不会去因为一些小事而闹意见,和睦相处,从未变过。”
夏欣听得出神,由衷说道:“我收回先前那句话,你有一个美好的家乡,更有一群最好的玩伴。”
风雪茫茫,落在脸上有些寒凉,萧阳面露浅笑,柔声道:“是啊,最好的家乡在北荒,最好的朋友在李村。”只是说到最后,他的目光变得暗淡,心神也随之怅然。
萧阳快速收敛这种悲绪,继续笑道:“在村子里的那段岁月,是我此生最快乐的时光,大家在一起嘻嘻哈哈,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用多想,可惜随着年龄开始变大,修行的重任落在肩头,平日里一起玩闹的时间就越来越少了,一场根基的检验,让大伙儿就此隔开在了两个世界中,最终成功打开人体道门,正式踏上修行之路的人,就只有五个,青山和秋风,这两个从小体魄不俗的家伙,早已是大人们眼中板上钉钉的修道之人,还有三个意料之外年龄最小的,都不超过十岁,一个叫李雄,一个叫李青,还有一个叫李鸿运,其实我比青山他们要更早接触修行,因为醒来之后的我,每到晚上基本就会做噩梦,有时会不停说梦话,有时会半夜被惊醒,还有时候,就会大声哭,后来这种情况越来越严重,爷爷就担心,整晚整晚的陪着我,安抚我,想尽了办法,也毫无作用,再后来,我渐渐回转了过来,才清楚的意识到,那不是梦啊,那是我生而背负的家国使命,那是我此生活下去的唯一目标。
故此,我找到了村长爷爷和村里的几个修行者,得到了李村代代相传的修炼功法,正式踏上了修行的道路,我生而道门全开,自幼根基圆满,故此无需像常人一样,得依靠各种灵药打开人体道门方可修行,刚一修行,我便展现出了超凡之处,血气如江海奔腾,绵延不尽,哪怕是村中几个资质最老的修行之人都望尘莫及,也正是因为如此,我一跃从李青山和李秋风身边的那个小跟班,成为了村子里独一无二的孩子王,主心骨,在一众玩伴李,地位超然,就连青山和秋风这两个谁都不服的家伙都在无声间对我产生了一种甘拜下风,以我为首的附和趋势,而我也很快就察觉到了其中的异常。
在之后的岁月中,我刻意压制己身,减缓修行速度,除却追求极限的超越自我以外,还有一个很大的缘由,我怕自己的修行速度太快,会导致我和青山他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大,我怕自己的道行逐渐变高,会导致我和青山他们之间的关系越走越远,我不愿有朝一日,儿时的玩伴会在我面前显得束手束脚,我更不希望以后的将来,他们看我的眼神只有敬畏,我们是朋友,永远的朋友。”
“难怪你会如此看重旁人,总将自己视若无睹,原来从小就已经养成了习惯。”夏欣稍带不满地说道。
萧阳笑道:“看重身边之人有什么不好的,就像村长爷爷他们,不也是如此吗,为了后代,竭尽所能,无私奉献出自己的一生,从来都是无怨无悔,我好歹也算是一个李村之人,理应继承他们的精神意志。”
夏欣不满之色溢于言表,“我不允许!”她侧过身子,郑重其事地看着对方,沉声道:“你在意身前身后,看重身边之人,这些我都不拦着,可若在生死之间,你最先抛弃的是自己,那绝对不行。你能不能为自己而活。”
萧阳闻声扭头,怔怔地看着眼前佳人,最后笑眯眯地说道:“我一直都在为此努力。”
夏欣这才满意的再度看向天雪,道:“早和你说过多少回了,世间万般,唯自己身居首位,除此之外,皆可舍弃。”
萧阳默默看着她,无声扭头,天上白絮如暴雨飘零,身躯仿佛将就此埋葬于风雪之中,他寂静良久,一句话都没说出口。
冰原的深处,蓦然浮现出大片凌乱的脚印,几个孩子在大人的陪同下你追我赶,全然没注意到不远处,那两个躺在风雪中的身影。
良久过后,风雪中响起苏诚的呼喊,寻觅一圈后,浑身沾满雪絮的火狐突然将爪子指向一个方位,仰起脑袋呜呜叫唤,苏诚顺着那个方位举目看去,总算是发现了那两个躺在地上,仿佛与冰雪相融的身影,可他却止步了,坐在地上,没敢过去惊扰。
又不知过去了多久,风雪未减,月光缥缈,夏欣忽然说道:“天亮我们就回去。”
萧阳轻声回应道:“好。”
话落,两人继续寂静下去,彼此间似心境空明,又仿佛各怀思绪。
随着时间的缓慢推移,火城繁星黯淡,明月东落地华山,而后化作一轮辉煌大日,再度升空。
暴雪磅礴的冰原,如是大雾四起,白茫茫一片,所有景物皆在风雪覆盖下显得朦胧缥缈,模糊不清。
萧阳和夏欣坐起身来,彼此替对方清理掉发丝间弥留的部分雪花,最终相视一笑,带着苏城离开冰原,来到距离此地最近的一条街道,随便找了家面馆,进去吃了碗阳春面。离开面馆后,三人在街道上四处逛荡了一会儿,什么都没买。
直到正午时分,三人的身影在众目睽睽下蓦然消失于街道上,眨眼便回到了阳光和煦,杨柳依依的庭院之中。
然而,萧阳和夏欣刚回来没多久,宁启和吕宴便带着三个陌生人找上了门,其中一位灰衣老者,竟是当日在宝灵殿内与天魔真人“巩天暮”针锋相对的红云洲神光宗太上长老之一———“鹤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