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梢曳影，碧月沉水，观湖水亭内陷入了短暂的静谧，良久后，生命宝树忽然开口，“前有先天道基，后有先天神火，如今在加上一个先天血脉，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你完全能自称为是先天生灵了，虽然不够纯粹，但至少你的生命层级和运转规律，已远非后天生灵可比拟，你与这世间绝大部分存在，已经算是两个世界的人。”
萧阳平静回道：“我就是我，始终如一，又谈何先天与后天。”
生命宝树轻叹，“你已近道。”
萧阳喝了口酒，平静犹然，“远未得道。”
生命宝树叹了又叹，“抬头远在天巅，低眉近在眼前，人亡道生，道灭人长，一念之间，谬以千秋。”
萧阳蹙眉，“何意？”
生命宝树眼神一变，道：“你没发现自己正在朝着一种极端的纯粹发生转变吗？”
萧阳蹙眉不展，若有所思，似乎从中猜想到了一些什么。
生命宝树沉声道：“你知道先天生灵和后天生灵最明显的差距是什么吗？”
萧阳默然饮酒，期待下文。
生命宝树缓缓道：“先天主道，后天主性，道即唯一，性在多变。
简而言之，后天一切有灵众生，七情本性，六欲源初，与生俱来，变幻莫测，用你们人族的话来说，可以简略将其称之为人性，用婆娑众生的话来说，这叫万物灵性，爱恨善恶，相生相伴，遂演红尘，永无止境。
而先天生灵，生而拥有至高道性，极尽纯粹，永恒唯一，这就是为何他们能够天生近道得道的根本缘由之一，当然，先天生灵同样存在着万物间的有灵本性，只是随着他们道行越来越高，道性愈发纯粹，灵性就会逐渐湮灭，待其道性圆满，澄澈无垢，所存在的那些微末灵性，便会随之彻底烟消云散，就此化为一种世间最可怕的存在。
用一句最简单的话来概括，也就是你们所熟知的，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萧阳抓住其中重点，于是问道：“所以，后天灵性也能转变为先天道性？”
生命宝树紧紧盯着萧阳，反问道：“你觉得呢？”
萧阳眼神一凝，与之四目相对。
生命宝树转眸看向碧水湖泊中的夏欣，接着问道：“倘若有朝一日，你终将失去一切，彻底沦为道的载体，又当作何选择。”
萧阳直截了当地回应，“永远都不会有那一天。”
生命宝树笑了笑，“也对，有你小娘子在，你就是想变成那样的存在都不可能，再者，你这家伙，牵挂太多了，想为自己而活，却是难如登天。”
萧阳问道：“诸天之上，有多少类似的存在？”
生命宝树幽幽回道：“很多，一个个强大的颠覆想象。”
萧阳继续问：“既然道本无私，极致无情，那么为何他们还要去前仆后继的赴死？”
生命宝树道：“历代传承的意志，永恒不灭，这是每一个诸天生灵与生俱来的责任，但如果涉及到通天路上的那些禁忌存在，可就说不定了，也许祂们从始至终都未曾在意过这诸世万界的生死，也许他们自古以来只是想要得到一个结果，谁又说得准呢，灵可无情，道亦有情，归根结底，还是因人而异。”
萧阳心绪不由得沉重起来，“太过渺小。”
生命宝树慨叹：“是啊，我们生而渺小。”它抬头望天，明月清冷，“可又如何，余烬之辉，足以燎原，折翅孤鸟，亦可填海。我们生而渺小，我们......迈向至高。”
萧阳再问：“为何与我说这些？”
生命宝树一笑，似是一下子褪去了那层笼罩在它身上的神秘幽雾，“我只是想确定一点，经此一番，你是否真的本心失衡，两性逆转，纯粹的人性，开始被道性吞噬了，现在看来，是我多虑了。”
萧阳将信将疑。
坐在一旁靠着桌子，双手扶住脸庞的苏诚始终满眼茫然，就像是听天人阐道，完全听不懂师父和小树在说些什么，不过他听得很认真，一字一句，都清晰记在了心中。
生命宝树忽然飞落在萧阳一旁，以一种略带调侃意味的语气说道：“哎，小子，话说回来，你真不考虑修出一个先天神体？凭你如今的根基底蕴，只要是想，简直易如反掌，比如以你体内玄黄本源修成一个玄黄神体，或者以朱雀法作为大道根基，修出一个极阳神体，此外，你还可以选择同你小娘子一般，修炼一个太上神体，不过依我所见，你最好还是不要考虑太上神体，你小娘子作为澄澈无垢的先天太上神体，还极有可能会成为自古以来最强的那一个，天然压胜太上之道，一旦你修成太上神体，可就真的要被她压得生生世世无法抬头了。我推荐你先修一个极阳神体，待到将来大成圆满，也许能就此蜕变为一尊无缺的先天太阳神体，屹立火道尽头，于此称祖，外加朱雀法相助，说举世无敌也不为过。”
萧阳淡然说道:“同境一战，你觉得一尊澄澈无垢的先天太阳神体，能够胜过于我？”
生命宝树嘶了一口气，小声呢喃，“这倒不至于。”
萧阳微微一笑，道：“既然如此，我又何故再去借鉴他人之道？”
生命宝树正欲说话，却被萧阳强行打断，“神体之道固然强大，可那终究不是我要走的道，我行我道，行我有法，何须一个所谓的先天神体来为我正名？神体也好，凡体也罢，高下强弱，究其在本，纵使我身为凡体，同样能败尽这世间所有神体。”言至最后，他的眼中浮现出惊人的光彩，那是一种无可匹敌的自信。
生命宝树嗤笑一声，当头一棒，“是么？那你怎么不敢堂堂正正去找你小娘子问道一场。”
萧阳似笑非笑地看着它，“我们之间的差距，越来越近了。”
生命宝树不屑一顾，漫不经心道：“嘁，不敢就不敢，还威胁我，曾经也有人像你这样，在我面前出言挑衅，施压威胁，你猜结果怎么着，自然是死绝了。”
“小树吹牛。”苏诚做了个鬼脸。
生命宝树显露家长威严，“去去去，小屁孩懂个屁。”接着，它干咳两声，开始了一阵自夸，“遥想当年，本尊败尽群雄，叱咤诸天......”
师徒二人见状默契地选择直接无视，一个默然饮酒，一个捂住耳朵，不听不听，王八念经。
就连金色雷龙都不禁朝着生命宝树投去了一个鄙夷的目光，而不知何时蜷缩在亭栏下呼呼大睡的火狐则是被吵醒过来，迷迷糊糊瞟了眼志得意满的生命宝树，没当回事，接着倒头就睡。
天上明月皎洁，人间灯火辉煌，彼时的天莲广场上，依旧是熙熙攘攘，人潮如海。举目向上望去，莲灯漫天，灿烂通明，就像是一颗颗璀璨的星辰，寄托着无数人们的心愿和向往，辉映天地，照耀四方，逐渐消失在夜幕深处，缓缓飞向那个不知是否存在的永恒天朝。
诸神坐落云端，于静默中观此美景，心曾向往，亦有触动，在这举目凄怆的染血乱世，是否真的存在那样一个世界，幼有所欢，少有所喜，年有所长，壮有所成，老有所终，终而无憾，人人都活在没有硝烟的盛世里，平安喜乐，无忧无虑？又是否真的存在那样一个地方，天地灿烂，山河繁荣，万物长存，众生不朽。
但愿荣光永恒，但愿生无离散……
“师父，你的家乡在哪里啊。”
“在一个很远的地方。”
“嗯......有多远啊。”
“远到师父如果不努力，一辈子都回不去。”
“师父，小树和我说了很多关于你的事，师父，你......是不是很想回去报仇。”
“......不错，这是支撑我能走到今天的一个很大因素。”
“师父......，徒儿，徒儿绝对不会让师父失望，徒儿一定会变强，变得很强很强，强到超越师父师娘之外的所有人，强到再也没有人可以欺负我们，强到就算将来某天师父师娘不在身边，徒儿也能把这世上所有的坏人全部打死！徒儿不会让师父师娘失望，徒儿更不会给师父师娘丢脸，如果可以，徒儿也想帮到师父......”
“呵呵，这会很苦。”
“嘿嘿，徒儿一点都不怕吃苦。”
......
“师父，徒儿以后是不是还会有很多小师弟小师妹啊。”
“......哈哈，谁知道呢。”
“嗯...世界这么大，肯定还会有不少比徒儿更厉害，更听话的天才被师父喜欢的，到时候师父就会把他们收为弟子，徒儿就有小师弟小师妹呢，但是小师弟小师妹那么厉害，会不会一下就把我这个大师兄超过了啊。”
“哈哈哈，身为你师父的首席大弟子，怎么可能如此轻易便被人超越，不过你若是实在害怕，不妨让你师父以后不收小师弟小师妹算了。”
“那怎么行......”
不知不觉间，苏诚已经安详的趴在石桌上睡着了，而萧阳也早已放下手中葫芦，坐在自己弟子边上，一遍遍伸手抚摸着对方的小脑袋，眼神温和，笑意浅淡。
道性，何能胜人？
道不压人，人不胜道，道性人性，同本混元！
夜月朦胧，黎明将近，伴随一束璀璨神霞冲破云霄，湖中异象骤然巨变，天地之间狂风猎猎，苍穹之巅雷鸣滚滚，秩序法则于虚空中交织，转瞬演化出一片雷鸣电闪的神道云海，遮笼四方，镇压人间，浩荡出一股鬼神皆惧的煌煌天威，这自是神道功成的天道雷劫到了。
不出意外的话没有意外，一阵灭世般的天雷神电倾泻过后，那片连寻常神王见了都要心惊肉跳，唯恐避之不及的神道雷海被夏欣以最直接的手段镇压进了黑色宝炉，强行炼化，成为淬炼神丹的养料，供其蜕变。
最终，整座碧水湖泊，彻底恢复了以往的平静。
然而，正当萧阳喜出望外，准备闪身前往碧水湖泊中时，却发现屹立于虚空中的夏欣又重新飘落回水面上，执掌黑色宝炉，似是要接着开始新一轮的炼丹。
萧阳站在亭栏处，放下结印手势，满脸困惑，闭关结束后，他已在生命空中得知了夏欣所炼神丹是为何物，同样也猜到了夏欣的根本意图，可如今三颗破道丹已成，为何还要继续，难不成真要给那三城主蒋忧也炼制一枚不成？以夏欣的性子，这怎么可能。
夏欣回眸一笑，没有过多解释，只是简单说了句，“神丹已成，但还有一件东西需提前准备，用不了多久。”言语间，她从乾坤袋内取出了一块巴掌大的水蓝色晶体，上方水运缭绕，寒气惊人。
萧阳眼神一亮，心神恍惚，这不是冰晶寒魄吗？仍记当年，夏欣就是用这东西做保证，指使他往那火坑里跳，结果后面神灵复苏，险些让他命丧于那岩浆瀑布中。往事种种，历历在目，他怎么可能会忘。不过这块冰晶寒魄的品秩看上去似乎要比当年那块高出极多，寒光凛冽，神性沛然，水运馥郁的无以复加，若非有夏欣的道法压制，恐怕一经现世，就得造成十万里冰川，百万里冻土，毁绝万物，无所不灭。
“看来你小娘子是想为前往炉洲炼制一件水道至宝。”生命宝树一目了然，又有些疑惑，“但以她的实力，再想进那神葬天坑不是易如反掌么，再者，她本身又修有朱雀法，完全能无惧那底下的火道法则，何故这般多此一举？”
忽地，生命宝树看向萧阳，两人顿时恍然大悟，生命宝树感慨，“早先我说过什么来着，有你小娘子护道，何愁不能登顶。唉，遥想昔年，本座也是玉树临风，俊逸非凡，容貌气度都不比你差啊，怎的就遇不上一个这样的好姑娘呢，真是让人羡慕的生恨啊。”
萧阳不予理会，只是静静凝望着湖中那道清丽脱俗的绝代倩影，目光柔和，笑意斐然。
随着夏欣率先将冰魄寒晶置入黑色宝炉，然后又取出几件同样是水运沛然的大道宝物，四周再度被熊熊燃烧的秩序火光所笼罩，符文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