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之后林寻终于不再做噩梦,那个公仔被摆在床头,日夜守护。她没有进入集训营的消息在学校里引起了小小的震动,但是很快被高三繁忙紧张的气氛替代了。而穆诚一直在暗暗调查那晚的事,他不敢引起任何人的怀疑,所以只能靠自己。处在学校以及二号厂房那片儿的各种店面的监控被他翻了个遍,以至于那些店主都知道,这附近有个很孝顺的孙子,动不动就来求他们调监控,好来找他经常走失的奶奶。
那两个畜生在监控里不难见到,他们年纪应该不到二十,佝偻得厉害,长头发,辨识度非常高。他们常在校门口不远处转悠,总是抽着烟蹲在路边,看起来无所事事,有时和学校里出来的学生打个招呼,甚至林寻班里就有好几个认识他们。只是他们经常出没的地方和林寻、穆诚的家是反方向,所以之前没有交集。那晚他们大概九点半进到二号厂房,没多会儿仓皇出逃,之后再也没有出现在监控里。穆诚以监控当路线,以找奶奶的名义沿着各家监控一直顺到几公里外的城中村。
这么大的调查量,他还得保证艺考准备不受影响,那段时间,穆诚瘦了好多,但是他从没向在家卧床复习的林寻提过调查的事儿,他俩已经好几天没有见面,穆诚就这么自己一个人,默默的。
穆诚顺到城中村之后就立即跟补习班老师请了半天假。
这村儿基本都是二三层的建筑,大多数都很斑驳,里头应该是租满了人,晾晒的衣服像各色旗帜似的飘荡。他在村口把校服脱了塞进书包里,进了个卖烟酒的店。
“老板,来包中华,软的。”
老板打量着他,从货架上拿出一包给他。
穆诚把手机递到老板面前:“打听一下,这俩人您眼熟不?”
老板看一眼手机,又看一眼穆诚,说:“经常来买烟,不过可没您抽的这么好。”
穆诚掏出一只夹在手上,另一只递给老板:“要抽就抽好的。他俩是这村里人?”
老板接过烟可乐得了,随即道:“下面的农村上来的吧,在这混好几年了,也没见有啥正经工作,整天东逛西逛的。您这是?”
“他们欠我爸钱,我爸让我来找他们。”
“哎呦,”老板要给穆诚点烟,他示意不用,老板乐呵地给自己点上,说:“那可麻烦了。”
“怎么?”
“我听说刚给抓起来。”
“抓起来了?为什么?”
“入室盗窃,好像还有吸毒什么的,具体我也没太打听,要不你找找他们房东,说不定屋里还能留点值钱东西,多少挽回下损失。”
穆诚出了店门扔了烟,按老板说的方向一直往村里走。
房东大姐正在院子里敲被子。那大姐知道穆诚来意之后,气得骂道:“两个倒霉玩意儿,房租还欠着呢就被逮进去了,”她突然提高嗓门,“要不是你着急用钱我能租给他们吗?!瞅瞅那房子让他们给造的!”
屋里一个男人声音:“有完没完了!”
穆诚被这两声吓了一跳。
我也给吓了一跳。
“你这些天的操作哪像个刚刚十八岁的学生。”我说。
身边的穆诚轻声笑了下,“那会儿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我不能让伤害你的人好过,我必须得找到他们,所以什么招儿都能想到。”
我看着他,他风轻云淡,好像一点都不觉得这有多么了不起。
那大姐骂了半天,带穆诚去了出租屋。
“也没剩什么了,能搬的我都给搬走了,认倒霉吧。”那大姐可能觉得被欠钱的穆诚也不是什么好东西,白了他一眼,回去敲被子了。
屋子里油黑油黑,一片狼藉,房东大姐估计是气得实在没有什么收拾的心情,才任由这屋子遗留着租户的不堪。穆诚就在这一片不堪中翻拣。
可是这能翻出什么呢?
然而穆诚没放过任何一个角落,竟然真的在破烂的床铺下翻出一个纸包。他打开纸包,瞬间额头上渗出汗来。
我透过他的视角,浑身发冷。
那是林寻的照片,是被偷拍的角度。照片的后面,是用剪下来的字拼接的一段文字:
“18号周五晚上九点半2号工厂弄她完事儿再给一千”
随照片一起的还有五百块钱。
穆诚脸色惨白,狠狠摔下那些钱。
铁床被他一脚踹飞到门口。
穆诚从城中村出来后又立刻返回学校附近,这回去了一个饭馆。
“奶奶又不见了?”老板娘很关切。
“嗯……啊……”穆诚一边嗯啊着一边径直走到监控操作的电脑那,熟门熟路。
“哎……那你自己操作吧,这东西我老也弄不明白。不过上次我都说了你得给她戴个GPS定位啊,还没买吗?”
“她不戴,往下摘。”穆诚讲得有鼻子有眼。
“哎……”老板娘怜悯地摇摇头。
说话间的功夫穆诚调出店门口其中一个监控。那个监控正冲着学校门口的报亭。他一天天的翻找,找了好一会儿,突然停下,又接着翻。
监控里两个同班同学买了报纸,姜梓跃,陆文涛。一个月内,分别买了一次,四次。
我懂了,那张照片后面的字儿是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在这样一个资讯时代,除非喜欢读报,没有高中生会去买报纸。而他喜欢林寻的事全班都知道,如果有外班的同学托人给林寻纸条,肯定算是他们班的大新闻,瞒不过他的,所以那个假纸条只能是自己班的人偷偷干的。
可我记得,监控里没有看到他们和那两个畜生有接触。
他又去了远离学校的几家小店,在所有的监控里,都能看到在那晚之前的某一天,在他们离开后没多久,姜梓跃出现了。
奔波了一下午的穆诚回到学校,同学都已出去吃晚饭。他把姜梓跃的书桌翻了翻,没什么异常,但也没有报纸;又翻了陆文涛的,四份报纸,浏览痕迹明显,但完好无损。
那张假纸条就在手里,普通的纸,普通的签字笔痕迹,字儿却模仿得极其逼真,连穆诚自己都要仔细分辨。穆诚定定地坐在那,要把那行假字迹看穿了。突然之间,他狂翻自己的语文卷子,一张张地找,然后在自己的作文里一个一个地找到了假纸条上的字。一模一样。原来是同样的逻辑。
晚自习放学时穆诚按住姜梓跃:“给我讲个题可以么。”
姜梓跃不耐烦地回头:“不好意思,我需要早点回家休息。”
“我觉得这题只有你会,别人解不了。”
“没时间。”
穆诚暗暗发力,把他按在座位上起不来。
同学们都一脸疲惫,就连乐队几个人见了都没当回事,和穆诚招手打了个招呼就走了。放学永远最积极,两分钟之内人就走光了。
没人了,姜梓跃还在使劲挣脱他的手:“你有病——”
穆诚猛地揪住他衣领,桌椅发出惨烈的碰撞声。
“是你。”他突然阴沉得可怕。
有那么一瞬间姜梓跃的眼中闪过一丝惊恐,但转瞬即为平静。
“松开。我要回家。”
穆诚把纸条放他眼前:“你这个学期总帮肖小艺收卷子,是为了模仿我的字。”
他不理会纸条,“你的字很好看吗?我没那么无聊。”
“我在监控里看到你了。”
几秒钟的空白。姜梓跃挑起眉毛:“看见我什么了?”
穆诚把他揪得更紧,咬牙切齿:“你跟踪那两个混蛋。我知道是你把照片和钱扔在出租屋。”
“你在说什么?”
“你在学校门口那个报刊亭买的报纸,剪下那几个字,你还偷拍她,我的手机应该也是你弄坏的,而我去艺考班上课的时间也不是什么秘密。你打了个时间差,模仿我的字,把她骗过去——”
“我骗她过去做什么?”
姜梓跃竟然是一副挑衅的神情。
“你——”他说不出口。
“你比我以为的聪明多了,穆诚,你太令我刮目相看了。”他得意地笑了一下,“但那又怎样呢?你敢不敢告诉我,像她这样漂亮的女孩子,被骗去之后发生了什么?”
“你混蛋!!!”
他一拳接一拳,凶猛得吓人,姜梓跃根本没有机会还手,鼻子和嘴都在流血,穆诚简直要打疯了!
不可以的,穆诚,你不能这样,会出人命的,住手!
在乱拳之中姜梓跃恶狠狠地喊:“再碰我一下,我就让全网的人知道她被qiangjian!”
“你胡说!!他们没有得逞!我赶过去了!”穆诚的眼睛要滴出血来,“你敢造她的谣,我弄死你。”
但他的拳头停止了。
“对,我知道,”姜梓跃一脸的血,笑得像个恶魔,“那两个蠢货在出租屋里念叨过,他们非常非常,非常非常的遗憾。可是,在弄死我之前,你最好想一下,当人们兴奋地点开‘寂寞行走女主深夜被lunjian’的词条时,他们真的只是想知道凶手是谁吗?他们会扒出多少细节?又会发表什么样的高见?他们会觉得半夜不回家同时又早恋的女孩是无辜的吗?林寻她现在复习得怎么样了?顺利吗?失去了一次特招的机会,她只剩高考了吧?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怎么会这么恶毒!为什么要害她?!为什么?!”
他的手颤抖得无法抓紧。
姜梓跃甩开他的压迫站起来,理理衣服:“我的动机嘛,很单纯的——只是不想有人阻碍我入选集训营。”
穆诚难以置信。我也一样。
“她只是你的同学,从没想过要和你争什么!集训营也不是只有一个名额!”
“但挡在我前面的只有她一个。”
“姜梓跃,你是个疯子吗?谁比你优秀,你就要害死谁吗?!”
“这……你就不用操心了吧。哦,还有一个理由,”他淡定地擦着脸上的血迹,“我特烦我妈那个老女人总拿林寻教育我,尤其是——小时候被林寻打,”他终于露出愤恨的一面,“回家还要因为这个挨骂。现在好喽,我进了集训营,她没进,这下我耳根子清净喽。”
他挎上书包,“放学喽!”
“你站住!”穆诚怒不可遏,“原来你是那个抢小孩儿钱的!我和林寻当时就应该揍得再狠些!”
“穆诚!”他摔掉书包,“我只说一遍,要么,你今晚就在这间教室里干掉我,要么,就当什么都没有发生,不要再纠缠我——否则……哼,你敢拿你和林寻的前途换吗?”
“你……”他的拳头举起来,却只停在半空。
“不过你放心,”姜梓跃再次背上书包,“我的目的已经达到,对林寻和你都没什么兴趣了,我这伤也不追究了,我现在呢,只想好好参加集训营,然后舒舒服服地度过我的高中生活。”他走到教室门口,回过头来:“突然想起,不出意外的话,一年之后林寻和我依旧是同学,而你,你那个什么音乐学院的,离华大不算近吧?赶过去的话……来得及吗?嗯?”
最后一句话把穆诚钉在原地,动弹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