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了!我真的中了!”安通激动得原地蹦跳,和同伴紧紧拥抱。
“素云兄,恭喜!实至名归!”祝贺声涌向那位沉稳的戚姓青年。
“天啊……竟然是傅九阙……”
“长庆侯府那个庶子?!”
“紫竹先生亲口宣布,还能有假?”
“这下可有好戏看了,侯夫人的脸都青了……”
方才还围拢在长庆侯夫妇身边奉承巴结的人群,此刻眼神复杂,有意无意地拉开了距离。
苏氏被长庆侯死死拽着胳膊,身体却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双腿一软,“噗通”一声跌坐在地。
她满脸失神地望着那紧闭的书院大门,神经质地喃喃自语:“不可能……怎么会是他……一定是弄错了……我的长安……长安才该是榜首……弄错了……”
孟玉蝉却仿佛置身于另一个世界。
当紫竹公子清晰念出“傅九阙”三个字时,一股滚烫的热流瞬间冲上她的头顶,脸颊不受控制地泛起红晕。
她的目光紧紧追随着紫竹公子离开的方向,前世支离破碎的画面在她脑海中飞速闪现:
戚素云,安通,这两位确实在紫竹公子门下学有所成,后来都成了朝廷栋梁,清正廉明。
而傅长安,前世同样落选,却靠着凌姨娘的手段遮掩,依旧顶着才子之名招摇过市。
最痛彻心扉的是九阙!他本应是那一科的状元,文章锦绣,才华横溢,却被凌姨娘那个毒妇暗中设计,生生毁掉了他的试卷,污了他的名声,让他明珠蒙尘,含恨而终!
前世的遗憾与愤怒,此刻尽数化作了扬眉吐气和一种讨还公道的决心!
今生,她绝不会让悲剧重演,属于九阙的荣耀,她要一分不少地替他拿回来!
一只大手,轻轻覆上了她因激动而微微颤抖的手背。
孟玉蝉猛地回神,转头撞进傅九阙深邃的眼眸里。
那里面没有狂喜,只有一种早已预料到的笃定。
他微微倾身,凑近她的耳边,声音低沉,带着一种抚慰人心的力量:“别怕。我说过,不会让你失望。”
孟玉蝉闻言,脸颊上的红晕加深,如同抹了最艳丽的胭脂,一直蔓延到耳根。
心脏不受控制地狂跳起来,咚咚咚,擂鼓一般,几乎要冲破喉咙。
她下意识地想抽回手,却被他更紧地握住。
“是你!孟玉蝉!一定是你这个贱人搞的鬼!”跌坐在地的苏氏猛地抬起头,怨毒的目光如同淬了毒的匕首,狠狠刺向孟玉蝉。
她指着孟玉蝉的鼻子,声音因愤怒和恨意而尖锐至极,“是你!一定是你使了什么下作手段,迷惑了紫竹先生!是你害得我的长安被除名,让这个孽种顶替上去!你好毒的心肠!我不会放过你!长庆侯府绝不会善罢甘休!”
这毫无根据的指控,如同在喧闹的油锅里又泼进一瓢冷水,瞬间将所有目光都吸引了过来。
众人惊愕地看着状若疯妇的侯夫人,又看向被指着鼻子辱骂的孟玉蝉。
傅九阙脸色骤然一沉,周身气息瞬间变得冷冽。
他毫不犹豫地要将孟玉蝉拉到自己身后,用自己的身体挡住那些目光。
然而,孟玉蝉却轻轻挣脱了他的手。
她没有退缩,反而向前走了一步,主动站到了苏氏的对面。
她没有立刻反驳,只是微微抬起那张泫然欲泣的脸,眼圈迅速泛红,泪珠在眼眶里打着转,要落未落,显得委屈极了。
“母亲……您怎能如此冤枉儿媳?儿媳纵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去蒙蔽紫竹先生啊!”
她抬手,用帕子轻轻按了按眼角。
“方才紫竹先生明言,若有疑虑,可去展书堂查阅考卷,自证公正。母亲若不信先生,不信书院,大可以亲自去看,看看究竟是九阙的文章实至名归,还是有人暗中作梗?”
她微微吸了一口气,目光扫过脸色铁青的长庆侯,又落回苏氏身上,声音带着一丝颤抖,却是字字诛心:“母亲,父亲,儿媳知道,你们偏爱大哥,事事以大哥为先。可九阙,他也是侯府的公子,是你们的亲生骨肉啊!他寒窗苦读,焚膏继晷,付出的努力,难道就因为他是庶出,就活该被视而不见,被轻易抹杀吗?”
“若九阙真有那等通天彻地的本事,能瞒天过海,蒙蔽当世大儒,那他又何至于在府中被视作草包,被误会多年,默默无闻?!”
这声质问,如同惊雷,炸响在众人心头。
是啊,若傅九阙真有如此惊天手段,何必隐忍至今?
孟玉蝉仿佛才惊觉自己“失言”,猛地抬手捂住了嘴,惊慌失措地看向周围密密麻麻的人群,眼中满是难堪,迅速低下头。
这一番示弱、讲理、质问、再示弱的表演,堪称入木三分。
傅九阙立刻会意,上前一步,再次握住她的手。
他看向苏氏和长庆侯:“母亲息怒。玉蝉只是替儿子感到委屈,一时情急,言语失当,还望父亲母亲海涵。”
他轻轻拍了拍孟玉蝉的手背,温声安抚,“别哭了,清者自清。先生既已裁定,自有公论。”
这举动,无疑将孟玉蝉“委屈小媳妇”的形象进一步强化。
围观的人群彻底被点燃了。
“侯夫人这话也太过了!紫竹先生什么人,岂是能轻易蒙蔽的?”
“就是!人家先生都说了可以去查卷子,这不是明摆着心里没鬼吗?”
“长庆侯府真是奇了怪了,拿到两张帖子,按理说该高兴才对,怎么反倒像天塌了似的?这庶子中选,难道不是喜事?怎么瞧着侯爷和夫人倒像是不乐意?”
“对啊!傅世子才名远播,怎么反倒落选了?反倒是那个一直默默无闻,甚至传言文墨不通的庶子傅九阙,成了榜首?这事,透着蹊跷啊!”
“咦?你这么一说,关键是啊,”
一个清朗的声音在人群中响起,瞬间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
“第一个问题:在场诸位,有谁亲眼见过傅九阙公子文墨不通,写不出像样文章的?”
人群瞬间安静下来,众人面面相觑,仔细回想。
是啊,关于傅九阙是“草包”的传言,似乎都是道听途说,谁也没真正见过他出丑,或者看过他写狗屁不通的东西。
“第二个问题,”那声音继续追问,“又有谁,亲眼见过咱们这位才名远扬的傅长安世子,当众做过一篇锦绣文章,或者即兴赋过一首好诗?”
全场再次陷入一片死寂。无数道目光,带着恍然大悟,齐刷刷地从孟玉蝉和傅九阙身上移开,聚焦在了脸色由惨白转为铁青的傅长安身上。
是啊!傅长安的才名,似乎也只存在于众人的口口相传,存在于侯府刻意的宣扬。
谁真正见过他提笔写出惊才绝艳的东西?
而那个一直沉默低调的傅九阙,却在紫竹先生最严苛的遴选中,力压群雄,夺得榜首!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疯狂滋长。
众人看向傅长安的眼神,充满了探究和质问,那目光仿佛在说:难道,这长庆侯府的世子爷,竟是个腹内空空的“草包”?而那个一直被轻视的庶子,才是真正的璞玉?
傅长安只觉得那些目光像烧红的烙铁,烫得他浑身剧痛。
巨大的羞耻和恐慌,瞬间冲垮了他摇摇欲坠的理智。
傅长安猛地抬起头,脸色由惨白转为一种不正常的猪肝红,眼睛瞪得几乎要裂开。
“不!我不是草包!你们懂什么?”他嘶吼出声,声音尖利,带着一种癫狂,“是他!是傅九阙用了卑鄙手段!紫竹先生被他蒙蔽了!我才是榜首……”
这彻底失控的丑态,比之前的落选更让长庆侯感到难堪和窝火!
只觉得一辈子的脸面都在今日被这个不争气的儿子和泼妇妻子丢尽了!
他唯一能做的,就是立刻结束这场闹剧!
“住口!孽障!还嫌不够丢人吗?”长庆侯一声怒吼,震得傅长安浑身一哆嗦。
长庆侯脸色铁青,阴沉得能滴出水来,他不再看长子一眼,对身边几个同样脸色难看的护卫厉声下令:“还愣着干什么?把这个丢人现眼的东西给我拖走!立刻回府!”
护卫们立刻上前,一左一右架住还在挣扎的傅长安,几乎是半拖半拽地将他迅速带走了。
苏氏被丫鬟勉强从地上搀扶起来,发髻散乱,脸上泪痕和脂粉糊成一团,狼狈不堪。
她胸口剧烈起伏,怨毒的目光狠狠刺向不远处并肩而立的傅九阙和孟玉蝉。
那眼神里充满了恨意和不甘,仿佛要将他们生吞活剥。
她嘴唇无声地翕动了几下,最终没有发出声音,但那眼神已经清晰地传达了一切:等着!回府再跟你们算账!
就在苏氏那警告的眼神扫过来的瞬间,孟玉蝉仿佛被刺伤,身体猛地一颤。
她低呼一声“啊!”,像只受惊的小鹿,下意识地就往傅九阙身后缩去,紧紧抓住了他的衣袖:“夫君,母亲她好可怕……”
傅九阙立刻会意,极其自然地侧身一步,将她更严实地护在自己身后。
“别怕,玉蝉,有我在。公道自在人心,没人能无故伤害你。”他这话,既是安抚孟玉蝉,更是说给周围尚未散去的人群听,将“受害者”的形象牢牢钉死。
果然,看到孟玉蝉这副被“恶婆婆”吓到的柔弱模样,再联想到方才侯夫人那疯狂的指控,不少人眼中都流露出同情和不忿。
“去展书堂!看文章去!”
“对!看看紫竹先生选的人,文章到底有多好!”
“也看看那傅长安的,是不是真像他名气那么大!”
不知是谁在人群中高喊了一声,立刻点燃了众人强烈的好奇心。
看热闹不嫌事大,也为了验证心中的种种猜测和疑惑,人群如同退潮般,呼啦啦地朝着书院侧门“展书堂”的方向涌去。
原本拥挤喧闹的书院门前,很快便只剩下长庆侯府几辆孤零零的马车和寥寥几个下人。
喧嚣远去,周围瞬间安静下来,只剩下车轮碾过石板路的声响。
一踏上马车,厚重的车帘一放下,隔绝了外界的视线,孟玉蝉脸上的惊惧和委屈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她抬手,用帕子干脆利落地擦去眼角残留的湿意,动作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方才还楚楚可怜的眼眸,此刻恢复了清明,甚至带着一丝大获全胜后的锐利光芒。
她转向坐在对面的傅九阙,唇角勾起一抹带着狡黠的笑:“夫君方才配合得真好。”
傅九阙看着她,微微颔首,并未多言,只安静地等待她的下文。
“今日之后,”孟玉蝉压低声音,“傅长安那才子的名头,算是彻底挂不住了。经此一闹,加上展书堂那边文章一公开对比,他那点金玉其外的底细,想捂也捂不住。‘草包’这顶帽子,他戴定了!”
她语气笃定,带着一丝畅快,“而夫君你,紫竹先生亲口点中的榜首,文章在展书堂公开示众,你的才华,你的名字,将真正响彻京城,再无人能质疑!”
想到前世傅九阙被埋没的才华和悲惨结局,再对比今生的扬眉吐气,孟玉蝉心中涌起巨大的喜悦和畅快。
这喜悦,远比任何言语更能驱散马车内沉闷的空气。
傅九阙静静地看着她眼中跳跃的光芒,那光芒因他而亮。
沉默片刻,才缓缓开口:“你可担心?”
“回府之后,苏氏还有父亲,恐怕不会轻易放过你。”
他问的是担心,而非害怕。
他了解她的心智,更想知道她心中是否已有应对之策。
孟玉蝉迎上他的目光,没有丝毫闪躲。
“不担心。”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其一,夫君如今已是紫竹先生的入室弟子。紫竹先生是什么人?当世大儒,桃李满天下,朝中多少重臣曾受其教诲?他的门生故旧,势力盘根错节。侯府就算再恼恨,在夫君正式拜师甚至学成之前,也绝不敢轻易动你分毫。”
“动了你,就是打了紫竹先生的脸,得罪的是整个清流文官。侯爷在朝堂浸淫多年,这点利害,他比谁都清楚。所以,夫君你如今,就是一道无形的护身符。”
傅九阙眼中闪过一丝赞赏,微微颔首,示意她继续往下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