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祸害(1 / 1)

东正院内室,暖炉烧得正旺,熏香袅袅。

裴氏正倚在软榻上,由心腹嬷嬷捏着肩膀。

“姑母!”裴玲珑人未到,声先至,带着惯有的娇憨。

她抱着那束红梅,脚步轻快地走了进来,将梅花递给旁边侍立的丫鬟,“快找个漂亮瓶子插起来,姑母最爱这个了。”

裴氏见是她,脸上露出笑容:“又去淘气了?外面冷,快过来暖暖。”

她示意嬷嬷退下。

裴玲珑笑嘻嘻地挨着裴氏坐下,抱着她的胳膊撒娇。

贺锦柔则安静地立在角落。

寒暄了几句,裴玲珑眼珠一转,状似无意地遣退了屋里侍奉的丫鬟,连贺锦柔也被她找了个由头支使出去看梅花插瓶了。

待室内只剩下她们姑侄二人,裴玲珑脸上的笑容收敛了几分,凑近裴氏耳边,压低了声音,带着一丝担忧:

“姑母,您猜我刚才在园子里遇见谁了?表姐刚从宫里回来呢。是太后娘娘派了宫里的马车亲自送回来的!”

裴氏喝茶的动作一顿,抬眼看她。

裴玲珑继续道,声音更低:“表姐身边那个叫夏欢的丫头,怀里抱着个匣子,这么大,”

她用手比划了一下,“外面裹着明黄锦缎,我瞧着沉甸甸的。表姐还赏了送她回来的内侍好几片金叶子呢!”

“啪!”裴氏手中的茶盏重重地搁在了旁边的小几上,发出清脆的磕碰声。

她保养得宜的脸上,笑容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阴沉。

“又赏?”裴氏的声音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怒气,“她……她怎么敢?太后娘娘的恩典是能这样随意讨要的吗?一次两次是恩宠,三次四次,那就是不知进退,是贪婪!”

裴玲珑连忙轻轻抚着裴氏的背,柔声劝道:“姑母息怒,表姐她许是年纪小,不懂其中利害。”

“不懂利害?”裴氏猛地拨开她的手,胸口剧烈起伏着。

“她不懂,你姑父和我还不懂吗?永定侯府这个爵位是怎么来的?是我们贺家几代人浴血沙场换来的吗?还不是靠着她当年‘机缘巧合’救了太后一命换来的。本就是天大的侥幸,她不知收敛,反而变本加厉!今日讨点这个,明日讨点那个,真当太后娘娘是开善堂的?还是当那恩情能取之不尽?!”

她越说越激动,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恐慌:“长此以往,必定会招致太后厌弃,甚至憎恶!一旦太后觉得我们侯府贪得无厌,觉得她贺锦澜挟恩图报,厌弃了她,那厌屋及乌,我们这好不容易得来的爵位……”

她不敢再说下去,声音都在发颤。

这泼天的富贵和尊荣,绝不能因为贺锦澜的“不知死活”而毁于一旦!

“那些赏赐……”裴氏的目光变得锐利而贪婪,“那些本该是侯府的,是我的!她一个姑娘家,要那么多金银做什么?将来还不是要带出去便宜了外人?她的一切,都该由我这个母亲做主!”

“玲珑,你说,要是她能一直待在南边的庄子上,安分守己,甚至永远回不来,该多好?”

裴玲珑看着姑母眼中那毫不掩饰的恶意,心头一阵狂喜。

她强装惊诧,反手轻轻拍了拍裴氏的手背,低声道:“姑母慎言。表姐她,毕竟是您的亲生女儿……”

“亲生女儿?”裴氏像是被这个词刺了一下,眼中只剩下怨毒和算计,“她若真当自己是我的女儿,就该知道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就该把一切都交给我这个母亲,而不是像现在这样,像个讨债鬼,时时刻刻威胁着我们侯府的根基!”

……

晚膳时分,东正院的花厅灯火通明。

永定侯贺承宗面色沉郁地坐在主位,裴氏坐在他下首,亲自为他布菜。

脸上带着温婉的笑意,眼底却藏着精光。

“侯爷,您尝尝这道清蒸鲈鱼,今儿个新送来的,很是鲜嫩。”裴氏夹了一筷子鱼肉放进贺承宗碗里。

贺承宗“嗯”了一声,却没动筷,显得有些心不在焉。

裴氏觑着他的脸色,放下银箸,轻轻叹了口气:“侯爷可是还在为朝堂上的事烦心?”

贺承宗端起酒杯抿了一口,眉头紧锁:“朝堂事多,倒也寻常。只是……”

他顿了顿,语气里带着一种烦躁,“今日回府,听下人说,澜儿又被太后召进宫了?还得了不少赏赐?”

裴氏心中冷笑,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担忧:“是啊,是太后派了宫里的马车送回来的。赏了什么倒不清楚,只听说颇为贵重。”

她观察着贺承宗的脸色,小心翼翼地添了一把火,“侯爷,您觉不觉得……澜儿她这次回来,像是变了个人?行事越发让人看不透了。妾身这心里,总有些不安稳。”

贺承宗握着酒杯的手猛地一紧,指节泛白。

他抬眼看向裴氏,那眼神复杂,有困惑,有恼怒,更藏着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忌惮。

“岂止是看不透。”贺承宗的声音带着怒意,将酒杯重重顿在桌上,“她如今看人的眼神,尤其是对着我时那副微笑的样子,仿佛在提醒我,提醒这府里所有人,我这个永定侯的爵位,是靠她当年救了太后才得来的!没有她,就没有这侯府的今日!”

他越说越激动,额角青筋微跳:“她以为她是谁?她的一切,包括她的性命,都该由我这个父亲做主!她凭什么用那种眼神看我?像是在施舍,像是在胁迫!我堂堂永定侯,竟要受自己女儿的挟制不成?!”

裴氏看着丈夫眼中的厌弃,心中大定。

她垂下眼睫,拿起酒壶,为他重新斟满酒杯。

“侯爷息怒。澜儿她许是年纪小,不懂事。慢慢教便是。”她温言劝着,却无异于火上浇油。

花厅内烛火摇曳,映照着永定侯夫妇各怀心思的脸。

“侯爷,依我之见,不如将澜儿送回惠州去。”裴氏的声音斩钉截铁。

“侯爷细想,自打接她回京,府里可有一天安生过?”

贺承宗端茶的手顿在半空,眉头紧锁:“这话……”

“胤儿被罚跪祠堂,感染风寒,至今身子还虚着!”裴氏不给他反驳的机会,语速极快,“好好的阆华苑让了出来,玲珑那孩子搬去清心小筑时连双眼睛都哭肿了。那地方如何能住人?她一个表小姐,寄住在我家,本该金尊玉贵地捧起来,将来好为侯府联姻助力。如今却因为贺锦澜回来,生生委屈了她!”

提及侄女裴玲珑,裴氏的声音尖锐了几分,“眼瞅着正月春宴将至,妾身原想带着玲珑去见见世面,结识京中贵人,这全京贵女云集的场合,是头等要紧的事!偏偏府里鸡犬不宁,玲珑日日担惊受怕,哪还有心思备宴?”

“这桩桩件件,根源在哪儿?还不是在她身上?她就是个引雷的根子,留一日,就炸一次!侯府的门楣经得起她这般祸害?”

贺承宗端着茶杯,指节微微泛白。

惠州庄子?

澜丫头才回京多久,就要把她送走?

他心里有些堵。

“惠州苦寒偏远,如何与京城相比?何况……”贺承宗压低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谨慎,“太后娘娘已知道澜儿回来了。前几日慈明宫大总管赢公公亲自来府上探望,送了好些药材。若贸然送走,如何向太后交代?”

“交代?”裴氏冷笑一声,眼中闪过一丝精明,“侯爷以为太后娘娘千头万绪,真能一直惦记着她?”

她倾身向前,声音压得更低:“不过念着过去那一点恩情,最初过问一二罢了。日子一久,谁还记得她的情?谁还总惦着她?太后娘娘问一次是情分,问两次是恩典,难道还会第三次、第四次一直过问不成?”

看着丈夫眼中闪烁的犹疑,裴氏的嘴角勾起一丝讽意:“侯爷啊,天底下最惹人烦的是什么?不是仇人,是恩人!是那个无休无止提醒着你欠了她情、要求着你还情的恩人!再深的恩情也会磨成厌烦!真等太后开口嫌了,侯爷,那时候才真的是大祸临头!”

大祸临头。

这四个字狠狠扎在贺承宗脆弱的神经上。

他这一代已是烈火烹油,后继若再无得力之人,这泼天的富贵,世代勋贵的招牌,恐怕……

贺承宗的背脊猛地爬上一层寒意。

手一抖,几滴滚烫的茶水溅在手指上,他也浑然不觉。

裴氏将他的一切细微变化都看在眼里,心知火候已到。

“送她回惠州别庄休养,说到底,不也是为她好吗?”

她轻轻叹了一口气,“京城的繁华是刀子啊,她病弱的身子哪经得起这般消磨?惠州那庄子虽说偏远些,但清静,山好水好,奴仆也都是侯府旧人,规矩懂得最清楚。

到了那边,我让管事的仔细相看,找个知根知底的当地殷实富户,定要体面敦厚的人家,让她嫁过去,安安稳稳做正头娘子,婆家上下谁敢不把她捧着当菩萨供着?不比让她在京城夹着尾巴看人脸色,惹了滔天大祸再被厌弃来得强?”

一番话说得冠冕堂皇,仿佛将贺锦澜嫁去千里之外的贫瘠之地,是赐予她的无上荣光。

裴氏在心里盘算着惠州那些山沟沟里的所谓“富户”,嘴角难以察觉地撇了一下。

捧她当菩萨?在那天高皇帝远的穷乡僻壤,一个被远嫁的侯府小姐,不被磋磨至死已是万幸!

死在那里最好,干净利落!

“侯爷…”她殷切地看着陷入沉默的贺承宗。

时间一点点过去,每一息都无比煎熬。

“暂且如此吧。”贺承宗声音干涩,仿佛耗尽全身力气,艰难地吐出这几个字。

杯盏被他重重顿在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贺承宗猛地抬头,眼中布满血丝:“管好她!从今日起,不许她再踏出侯府一步!更不许她再有任何机会走到太后跟前!一切等找到更合适的机会,寻个稳妥的由头,再送她回惠州!”

此刻贸然送走,风险太大。要等,等一个不会引起任何人警觉的时机。

裴氏心头狂喜,面上却立刻恭顺地低头:“侯爷思虑周全,妾身明白。妾身定会严加管束澜儿。”

严加管束?她心里冷笑,管得住脚,管得住人递消息?

老夫人若问起来,她贺锦澜病得昏沉不能见客,不就得了?

贺承宗疲惫地点点头,挥挥手,像驱赶蚊蝇。

裴氏施施然告退。

甫一出房门,脸上的温顺立刻消散无形,唇角噙着一丝冰冷的算计。

说服侯爷只是第一步。还有那个老不死的。

府里的老夫人,贺锦澜的亲祖母,会轻易让她送走这唯一的嫡亲孙女?

……

更深露重。

风不知何时停了,永定侯府笼罩在一片死寂的夜色里。

阆华苑东厢暖阁,拔步床上,贺锦澜猛地弹坐起来,像一条被投入滚油中的鱼。

浑身被冷汗浸透,薄薄的中衣紧紧贴在后背,黏腻冰凉。

她大口喘着气,瞳孔涣散,没有焦距地盯着帐顶那团模糊的黑暗。

是梦……吗?

但那炙烤的温度,那令人窒息的浓烟,清晰得如同就在眼前。

前世,她被反锁在惠州那处庄子卧房的门里。

门板滚烫,纹丝不动。

插销在门外被什么沉重冰冷的铁棍死死顶住。

窗外是一片火海,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噼啪爆响。

浓烟带着热浪灌入房内,蒙住她的眼,堵塞她的喉。

隔着那扇木窗棱缝,冷月如霜,泼洒在庭院里。

母亲。

大哥。

还有裴玲珑。

他们就那样站在庭院中央,无动于衷。

裴氏甚至还抬着袖子,似乎在装模作样拭泪?纤

多么情深意重的慈母啊。

可就在下一瞬,她猛地扬起右手。

一只熊熊燃烧着的火把,被她用尽全身力气,精准地从窗口破开的缝隙里狠狠掷进来。

火把砸落在地。

腾起的火焰瞬间吞噬了整个角落。

“啊——!”

为何落泪?为何落泪了还要扔出那支火把?

意识消散的最后一刻,无尽的怨憎冻结在她那双眼底。

魂魄如一片无依无靠的残灰,飘飘荡荡,竟回到了京城永定侯府的上空。

她就这么飘着,看着。

看着大哥贺胤在一次宴饮纵马中被惊马拖行数里,头颅撞碎在街角石墩之上。

看着父亲贺承宗被卷入一场牵连甚广的科场舞弊案,削爵夺职,押赴刑场的路上,被愤怒的士子活活打死在长街。

看着母亲裴氏风光地送裴玲珑入宫,不久后,因东窗事发被秘密赐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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