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人都还没有反应过来,宁瀛川鬼魅的身影再次飘了过去,一边一只手,一上一下分别架住师父和杜月明。
曦沫染的手也按住了师父的胳膊,朝他摇了摇头。
其他人都不约而同地退了一步。
我趁没有人在注意,连忙伸手悄悄封住了右手的上下穴位,试图缓解越来越严重的疼痛。
玉安生一言不发地看着我,一脸担忧又犹豫的模样。
我朝他无奈地笑了笑,低声吓他,道:“你侄女好像又想挣扎着跳出来了。”
玉安生两眼一瞪,看着我,眸色转深,手伸了过来,只把功力再输了过来,低声回应道:“别让她现在出来,否则会更麻烦。”
他话里有话,果然关于他“侄女”的事情,他有意瞒着我,不肯多说。
我看了他一眼,不动声色地收了手,断了他的帮助。
玉安生踌躇不定地瞧了瞧我的脸色,权衡道:“既然你知道了,那晚些我把我的猜测跟你说说。”
只是猜测吗?
我瞟了他一眼,没有应声。只是望着沈风那处。
宁瀛川架开两方,摊了摊手,无奈道:“两位,这里可经不起两位的半点折腾。若真动起了手,一旦塌方下来,恐怕连自己都带不出去的。”
师父并不表态,只把宁瀛川的胳膊压了下去。
杜月明倒一手快速地甩开了宁瀛川的一只手,一脸嫌弃道:“宁主殿,好身手。”
宁瀛川笑了笑,顺势收了手,依旧站在两个人中间,笑了笑道:“城青殿可赔不起这么多条人命,还望两位高抬贵手。”
“恐怕你正巴不得。”沈叶清乖张阴森的声音传了过来,刺得耳膜生疼。
沈风“啊”地一声,整个人直直往后退飞了过去,瞬间被沈叶清紧紧地扣住了喉咙。
缠绕在沈叶清身上的束缚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沈叶清歪着脑袋问她:“这么些日子,我以为你怕自己一个人快活得快把我忘了?”
沈风的脸白了白,却稳住了心神,拱手回道:“属下来迟,还请阁主处罚。”
沈叶清随手甩开了她,伸手抹开了自己脸上的血液,环顾了四周,伸了伸懒腰,慵懒地道:“大家都如此好兴致地等我觉醒?可是有什么事又要麻烦我千秋阁的?”
沈风慢腾腾地从地上站了起来,顺从地站在了沈叶清的左后侧。
杜月明看了看沈叶清,反而端起了冷漠,立在一旁闭目养神。阿达高高的个子依旧紧紧地跟在他的身后。
师父,曦沫染,宁瀛川形成三角之力合围,其他人均分散在后。众人一副强敌来袭的抵御模样,各自防守。
可我瞧着沈叶清,只觉得他气质变得明朗了些,一直笼罩在他眼下的青黑也淡去了许多,整个人虽然还是变态,但人模人样得顺眼了许多了。
沈叶清抬头朝我盯了过来,双手抱胸着道:“小少主,好巧,你也还活着。”
我见师父踏出两步,挡住了沈叶清的视线,道:“妖孽!”
沈叶清两手扶着后脖子,往后仰,拉了拉脖子,笑着道:“也不知我这个妖孽和你这个妖孽,谁才是真正的妖孽?”
话音未落,师父的身子整个翻飞了过去,两手直径取向沈叶清的两眼。
沈叶清浅描淡写地抬手领了沈风挡在跟前,叹了一声道:“世人冠你以君子,可我总觉得你就是一个小人。每次生气动不动就想戳瞎我,能不能来点新意的?”
师父的手堪堪停在沈风的脸前,退了两步回来。
沈叶清拍了拍沈风的肩膀,笑了笑道:“你瞧,你这师妹的身份,对他还是有用的。”
沈风垂下眼帘,无动于衷,不知在想了什么。
“沈阁主,你莫要太过邪性,让大家为难。”曦沫染站在师父旁边,冷冷道,“千秋阁的声誉可经不起你这般恣意妄为地折腾。”
沈叶清转着眼珠子瞧向曦沫染,感叹道:“染城主如今冠冕堂皇的话倒挺会说,还说得挺多的。令人欣慰,令人欣慰啊。”
曦沫染和师父互相对视了一眼,不再废话,一同动身朝沈叶清攻击了过去。
沈叶清似乎一点都不慌张,一手拍了沈风一把,让她去抵挡对付师父,一手跟曦沫染拼招式。
沈风被杜月明一把截胡,杜月明拉她在身后,自己挺身再次挡住了师父,不过这次只是点到为止,只是拖着不让师父过去,却不下重手。
曦沫染的招式大开大合,磊落不羁,每一招每一式都纵横开阖,举重若轻。而沈叶清避重就轻,身法轻盈,全在讨巧,虽看不出他如今一身功法的深浅,但他面对染城主的招式,这副游刃有余地模样更让人忌惮。于是辞武山的长老突然撒针出手,只网着沈叶清的要害处满天飞去,封去他的退路。
辞武山已经把医和武,结合到了一个新的境界。这位长老看似满天撒针,其实是在绝了沈叶清的几处可退的要害。逼得他不得不出手正式地和曦沫染碰上一掌,一较高下。
两相碰撞,以此为中心,激荡出一圈强劲的热浪汽波。
一触即分。
沈叶清收了手,神色好奇地翻看自己的手掌,握了握手心,又舒展开来,叹了一声道:“咦?你的手竟然比我的还要大些?”
曦沫染虽然站稳了身子,但也仅仅只是站稳了而已,抿着嘴唇,脸色罕见地白了起来。
一试即可。
沈叶清果然功法大成。
鬼道的继任者竟然真就会是他。这以后千秋阁的长老们再不喜欢他,也不会在现今情况下抛弃他。相反,一阁之力只会更加为他所用,任他取舍。
而其他需要他力量的人怕会趋之如骛。
在场的人都心思浮动了起来。
宁瀛川按住了曦沫染的肩膀,拍了拍,笑了笑道:“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鬼道再上第三层之境,千秋阁可喜可贺。”
“哼!”杜月明的冷哼了一声,道,“即有所成就该尽快回阁中去,在这里惹什么是非麻烦?你难道还想再来一次理不断剪还乱的境况吗?老夫还得给你收几次烂账?”
沈叶清寻声望向瞧了瞧,摸了摸自己后脑勺,道:“啊,杜长老,你怎么又矮了一些?”
杜月明被戳中痛处,气得胡子一跳一跳,说不出话来。
“鬼道有成是一件大好的事。”宁瀛川接口道,“沈阁主可愿与在下比试一番?”
沈叶清盯着宁瀛川细细打量了一番,摇头道:“跟你不行。我境界不稳,出手没个轻重,要是打死了你,事情会变得很麻烦。过些日子,你若想窥探一二,我随时奉陪。对于城青殿,你知道的,千秋阁一向慷慨。”
然后转向师父道:“鬼气已生,而你却无事。说明,有人出事了。”
说完他远远地快速地瞟了我一眼。
我只感觉像是一只兔子被天上的老鹰突然盯上,后背有一瞬间的颤栗,不知是兴奋,还是害怕?
师父绷直了身体,面无表情。
宁瀛川和曦沫染也迅速瞥了过来,一个眼含深意,一个满眼担忧。
于是,几道视线也若有若无地暗暗投射了过来。
我捏起拳头,堆起一脸的愤愤,低声道:“放屁!虚假声势。”
祸水东引,不愧是高位者。
九道长柄杖重重一沉,朗声道:“沈阁主,老夫对千秋鬼道并无兴趣。如今你已醒来,老夫只想诚心求问不寐的出处,还请告知。”
沈叶清闻声看了过去,打量着九道长,眸子转了转,道:“九道长,你与其天涯海角地找凶手,不如就近看看身边人,说不准有更大的惊喜。斯人已逝,故人仍在。至于不寐,我送你一个人情,它是左家庄庄主之前请千秋阁办一件事情时,送奉上来。而再其他的,我就没两位感兴趣了。”
说完,他朝辞武山的长老也笑了笑。
辞武山的长老脸色顿时拉了下来,更加难看。
左家庄全庄被灭,无一人口生还。绕来绕去,线索明明灭灭,竟然又断了。
“左家庄所求何事?”师父出言问道。
沈叶清挑了挑眉,以指掩唇,嘘声道:“秘密。”
我看着沈叶清,感觉自己额上的青筋跳了跳,一股邪火窜了上来。
曦沫染沉下脸色,劝道:“非常时期,还请沈阁主告知!”
沈叶清眯起了眼睛,摊开手,一副无可奉告,你能奈我何的有恃无恐的模样。
这次连杜月明都在一旁以拳抵额,重重地咳嗦了一声。
沈叶清微微侧脸低头看了一眼这个小老头,一扬下颚,依旧不理不睬。
宁瀛川笑了起来,温声道:“若是如此,那就只能再委屈沈阁主在这里再呆一些日子了。”说完随手一挥,逃的远远的黑纹束缚迅速朝沈叶清聚拢而来,试图重新把他捆了回去。
“这东西是有主意识。”我低声问向玉安生,“这到底是什么活物?”
玉安生撇了撇嘴,嫌弃道:“嗯…拘魂窟,拘魂窟,当然是用来拘束魂魄的。那是拘魂窟的宿主,非人非物,十分古怪。一旦被它抓住,非蛮力功法所能挣脱得开的。而且,从我醒来,这家伙就老是找我…叽叽喳喳,胡扯一通,吵得我头疼。”
我定定地看着玉安生,怀疑他被拘进这里,或许是宁瀛川纯粹地想给这个拘魂窟的宿主找个能解闷的玩意玩一玩。
玉安生摆出一张无辜又无奈的表情,低低地补了一句,道:“它可能跟我的来处,有些渊源。”
白玲玉吗?
我摸了摸怀中的物件,继续看着要被蛛丝般笼罩其中的沈叶清的飘忽身段,疑惑道:“他好像知道这黑纹的攻击,不像在躲,更像在逗弄。”
“有眼力。”东皇裘不知何时带着其他三位使者踱步过来,道,“拘魂窟怕是真要困不住沈叶清了。”
我朝他稳重地行礼,退了一步,从在了他的右后侧。
东皇裘指着黑纹向其他三位使者介绍道:“这东西叫轻天鉴,专司束缚的职能。水火不侵,五毒不惧,是城青殿的镇店之宝。各位今日可有眼福了。”
东皇裘说得轻描淡写,其他几位的目光却紧紧盯着沈叶清上蹿下跳,腾挪斗转,神色莫名。
其中有位白面年轻人率先开口道:“如此四面八方地拘役,这位沈阁主竟然依旧游刃有余地逃脱。千秋阁不愧是禹都当年最有力的守护者。”
东皇裘远远看着沈叶清,意味深长地笑了一声,道:“确实。”
我心一跳,默默地感受着旁边这四个人精的情绪变化,装作什么都没有听到似地,堆着一脸的一无所觉,装模作样地皱眉,只瞧着沈叶清的战况。
“轻天鉴虽是城青殿之物,但是由杜月明赠予曦沫染,以贺她位登城青殿之主。所以,它也来自千秋阁,出自杜月明之手。”东皇裘淡声补充道,“杜月明虽固执迂腐,却难得是一个真正爱才惜才的能人前辈。”
我快速地瞟了他一眼,不动声色。
“既出自鬼门,可现在驾驭它的却是宁瀛川,这又是为何?”玉安生在旁窜了出来,问得直白,“我见过染城主的剑意,虽得杜月明指点,却应是自悟天高海阔的剑道,与鬼道好无关系。所以必然是使不动这轻天鉴。可杜月明为何要送她这玩意?难道另有什么深意?”
“宁瀛川也使鬼道?他以前难道也是千秋阁的人?”我暗暗心惊,脱口而出。
沈叔曾介绍过天下诸多风流人物,对宁瀛川也只落在四字深不可测上,却从未对我详细交代他的来龙去脉。原来这里头还跟千秋阁还有关系。
东皇瞧了瞧我,又瞧了瞧玉安生,捡了一个问题回答道:“既要用千秋阁的力量,自然得是千秋阁的东西。”
这话,好生别扭。
这话,分量不少。
玉安生细细琢磨了一番,问道:“那宁殿主现在可是比沈叶清的功力还要高一些?”
我转去瞧着宁瀛川,心理奇怪:为何不当千秋阁的阁主?要大费周章地另立一个城青殿是怎么回事?
东皇裘摸了摸自己的胡须,想了想道:“朕距离修行之路当真是越来越远,现在是越来越看不清他了。”
我端着一脸的波澜不惊,暗自非议:谁看清过你们这些大狐狸和大黄鼠狼?
“人人都说陛下是为让百姓免于战火而修皇权帝术,为天下太平而放弃修行,担起禹都百姓。”玉安生恭维了一段,转而道,“可近了陛下一些,直觉得陛下气质磊落,从前大约也该是修人间道,为何后来也会转拜千秋阁?”
我竖起了耳朵,眼睛失焦,只顾着耳边上的一点动静。
东皇裘眼珠凝了过来,默了默,笑道:“没想到这么多年了,居然是你这么个人来问朕。朕其实一直等着千羽师弟有一天能愿意亲口问问朕,听朕辩一辩。”
师父被沈风和杜月明左右牢牢牵制,又顾忌手中力量分寸,连去沈叶清身边都暂时脱不开身。
“寒谷一向避世,而朕需要力量。”东皇裘毫不掩饰当年的借力之举,直率道,“有心有力,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如今四下皆安,陛下没有还政与民,重新回来修行的想法吗?”玉安生紧紧追问,“以陛下的悟性,想要重归,应是不难。”
话音一落,我只觉得周遭冷下几度,有点心惊的静。
东皇裘瞧着玉安生,慢慢开口道:“以你之见,该还政与哪个民?”
玉安生脑子摇得快,道:“这是陛下要考虑的事情。在下只是希望修真界能多一些像陛下这样的人才。”
东皇裘垂下眼帘,勾唇笑道:“修真界一向不缺人才。玉小公子,便也是其中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