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江路上的一家面馆,是时杳杳常来的地方,面馆的老板是个西北汉子,直爽大方,老板娘是桐城本地的,温婉亲切,时杳杳在他们这里占过不少的“小便宜”。
江南多微雨,面馆中的客人零零散散,老板一眼就看到了打着白伞向面馆走来的时杳杳,于是很是热情的招呼着:“来啦,丫头!”
时杳杳掸了掸身上的水渍,收起伞,冲老板笑了笑:“老样子,牛肉面加蛋。”
“好嘞!”老板麻利地下面,又探出头来,“今天怎么这个点来?刚下班啊?”
时杳杳在靠窗的老位置坐下,左手无意识地摩挲着断指处:“身体有些不舒服,去了趟医院。”
老板闻言,眉头一皱,仔细打量了她几眼:“脸色是有点差,最近熬夜赶稿了吧?”
“要我说啊,你们年轻人一个人在外,要多照顾照顾自己。有句话怎么说的来着......哦对,劳逸结合嘛!”
时杳杳笑了笑没接话,目光落在窗外的雨帘上。雨水顺着玻璃蜿蜒而下,模糊了街道的轮廓,却让对面商铺的霓虹灯牌显得格外刺眼——“北城古镇专线巴士“。
“您的面好了。”老板娘端来热气腾腾的牛肉面,还额外加了一碟小菜。
她顺着时杳杳的目光看了过去,对着自己的老公说道:“这北城应该修缮了有两年了吧,前些日子刚重新开放,咱俩有空也去看看吧。”
“还是等孩子放假回来一块去吧,一家三口去才有意思。”
老板擦着手从厨房走了出来,笑呵呵的说着,接着他又对着时杳杳说道:“听其他客人说,北城古镇翻修得不错,夜景可漂亮了,你们这些画画的肯定喜欢。”
时杳杳默默的点了点头,捧起碗,轻轻喝了一口热汤,热流涌入胃间,舒适的让她忍不住眨了眨眼。
“啊,老板的手艺又进步了。”她满足地眯起眼睛,像只餍足的猫。
不过,当她重新睁开眼时,整个人微微的颤了颤,随后像是一具被抽走灵魂的木偶,僵在了座位上。
在她视线的尽头,马路尽头低矮的草丛中,缓缓走出来了一只黑猫。
它通体漆黑,唯有右前爪是雪白的,也像是戴了一只手套。
它安静的卧在车来车往的马路中央,眼睛在雨中泛着幽蓝的光。
车的轮毂穿过它的身影,像是压在了海市蜃楼之上。
而它,正直勾勾的盯着自己,一动不动......
幻觉!又出现了!
时杳杳猛地闭上了眼,再睁开时,还是那副景象。
而身边所有的人,都似看不见那只猫一样。
“丫头?你脸色怎么这么差?”老板娘的声音忽远忽近。
“老板娘......”她声音干涩,小心翼翼的伸出手指,指向那只黑猫,问道:“您看,那是不是有只猫?”
“就在马路的中央......”
老板娘顺着她指尖的方向看了过去,轻轻摇了摇头,随后担心的说道:“丫头,你真得好好休息了。”
“是吗...”其实现在时杳杳一句话都听不进去,她连动都不敢动,只有她自己知道,那只猫真实的就像是烙印在她的视网膜上,甚至能看清它胡须上挂着的水珠。
更可怕的是,它正在慢慢起身向她走来——穿过马路,穿过雨幕。
“你......”她不受控制地伸出手。
却在抬指的那一刹那,视线被一道黑影拦截。
那道身影横亘在了她与黑猫视线交汇的中间,像一棵松,挺拔的不像样子。
拦住了她的惧怕。
他举着一柄黑伞突兀的出现在雨幕之中,每一束灯光都似乎避开了他的存在,让他的轮廓在雨中显得模糊而虚幻。
还是幻觉吗?!
时杳杳再次闭眼,又再次睁眼,接着却看到那个男人抱起了那只黑猫,而那只原本诡谲的黑猫,此刻竟温顺地蜷在他臂弯里。
而那个男人,轻轻侧过了脸,露出了黑伞遮挡之下的一双眼。
那双眼睛——
明亮的像是能看穿她的灵魂。
瞳孔深处,幽色的光晕如同漩涡般缓缓流转,像岁月光影的重叠纠缠。
时杳杳的呼吸缓缓凝滞,她看不见口罩之下的那张脸,但此刻的她,真的很想看一看,口罩之下的…那副容颜。
即便他也是自己的幻觉......
“小伙子,吃面吗?”
老板的声音让她猛地惊醒。
不是幻觉!
时杳杳惊愕地转头,看到老板正冲着门口的方向说话——那个男人真实存在,而且就站在面馆门口!
可当她再看男人时,那只黑猫已经不见了踪影,在他的臂弯上只留下一滩水渍,形状酷似一个猫爪的梅花印。
时杳杳死死盯着他,心跳如鼓。
一只存在于幻觉的猫,一个存在于真实的人......
两人之间,原本平行的轨道,出现了某种无法用科学解释的交集。
男人摇了摇头,拒绝了老板的邀请,在时杳杳的注视下,他降下了黑伞的边缘,挡住了他的那双眼睛,也挡住了时杳杳那侵略般的视线。
而后,一个人转身离去。
时杳杳猛地站起身,椅子在地面上划出刺耳的声响。
“等等!”
她冲出面馆,冰冷的雨水瞬间打湿了她的衣衫。但街道上已经空无一人,甚至连一道足迹都没有留下。
雨幕之中,时杳杳孤零零的站在面馆的门口,身边车辆飞驰,昭示着这个世界的真实。
而那个男人,像是从来都没出现过那样。
她宁可相信刚刚的男人是自己的幻觉,也不希望他从自己的世界中出现旋即又消失。
并非是出于什么感情,而是像那些即将消失,却还没有消失的濒危动物——只有它一个存在,它分不清自己和这个世界究竟是不是真实的,分不清自己和其它动物的区别,因为它把自己和其它动物的区别,全都列为了自己......生了病!
但若是有一个和它一样的动物出现,它就知道,自己是真的与众不同!
因为刚刚那个男人的出现,映照了她......是真的不一样!
她抬起头,望向城市的夜空。高楼大厦的灯光像是无数双眼睛,安静地注视着她。她忽然想起小时候在动物园里见过的一只白犀牛,它孤独地站在围栏里,眼神空洞。饲养员说,那是世界上最后一只雄性白犀牛。那时的她不明白,为什么周围的人都在叹气。现在她懂了,那种孤独不是因为没有同类,而是因为知道自己与众不同,却又无法证明。
这并不是时杳杳矫情的想法,而是一个天生身体残缺的人,会不自觉的把身边所有的人感受放大,在迫不得已中锻炼出来的敏感。
......
她觉得,她们还会再见的。
所以,时杳杳明媚的笑了起来,这几日的烦心一扫而空,她看着路边那道“北城古镇”的霓虹,突然爽朗的笑着说道:“老板娘,结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