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灵悦的指尖还残留着邹云逸掌心的冷汗,两人贴着潮湿的石壁往外挪,直到地牢外的月光漫过肩头。
山风卷着腐叶的气息灌进领口,她缩了缩脖子,幻灵之眼在暗处流转着淡金微光——那三个黑袍人的身影已变成山道上三个模糊的黑点,正往山谷方向移动。
“他们走得急,警惕性反而低。”邹云逸的声音压得极轻,玄色发带被风掀起一角,露出额间未愈的血痕,“跟紧了,保持十丈距离。”他的指尖在她腕间一扣,是“注意脚下”的暗号。
马灵悦点头,靴底避开石缝里的枯藤——方才在地道里听黑袍人提到“残玉”和“祭坛”,她怀里的半块残玉此刻正发烫,像是在回应什么。
那抹血色祭坛的幻象又浮现在眼前,断碑下的玄色玉簪,分明是玄冥常用的发饰。
山道越走越陡,月光被云层遮住大半,山谷里的断碑逐渐清晰。
马灵悦的幻灵之眼突然一刺,她拽住邹云逸的袖子:“左边三棵枯树后有暗哨。”话音未落,两个穿灰袍的身影从树影里闪出来,腰间玄铁铃铛轻响——正是玄冥府的标记。
邹云逸的问心剑已收进袖中,他扯下外袍罩在两人身上,广袖垂落遮住面容:“装成叛逃仙使。”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沙哑,带了几分颓丧,“大人说过,最近有仙侍受不了清规,往邪修那边跑。”
马灵悦立刻领会,眼眶泛红,手指揪住他的衣襟:“那老东西说要废我修为,我、我实在怕……”她故意让声音发颤,幻灵之眼却在观察暗哨的反应——左边那个暗哨的手指动了动,像是要摸腰间的刀;右边的则眯起眼,盯着他们腰间的玉牌。
“玉牌。”邹云逸低喝一声,指尖快速在她腰侧点了两下。
马灵悦会意,将腰间的仙侍玉牌往怀里藏了藏,露出半截被扯断的红绳:“被那老东西摔的,说我不配用仙宫的东西……”
右边的暗哨上前两步,刀尖挑起邹云逸的下巴:“哪个殿的?”刀面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邹云逸的喉结动了动,像是被吓到:“清辉殿扫洒的,前日见大人收了邪修的玄铁铃铛——”
“够了。”左边暗哨突然挥刀打断,“最近确实有几个软骨头来投,带他们去见管事。”他冲右边使了个眼色,两人转身带路,玄铁铃铛在腰间叮当作响。
马灵悦的心跳快得几乎要破腔,她能感觉到邹云逸的手掌在她后背轻轻推了推,是“稳住”的暗号。
穿过断碑群,一座青瓦灰墙的院子出现在眼前,门楣上挂着褪色的“栖云阁”牌匾,却掩不住门内透出的阴寒气息——那是魂魄被抽离的怨气,刺得她鼻尖发酸。
“进去吧。”暗哨踹开院门,刀背敲了敲他们后颈,“管事在正厅,老实点。”
门内的景象让马灵悦倒吸一口凉气。
正厅中央立着一座青铜巨鼎,鼎身刻满扭曲的符文,鼎口翻涌着黑红色的雾气,几个被绑在柱上的仙宫弟子正浑身发抖,他们的魂魄像发光的丝线,正被鼎中伸出的黑影一丝丝抽离。
为首的黑袍人站在鼎前,正是方才在地牢说话的那个,他手里举着玄色玉簪,嘴里念着晦涩的咒语:“玄冥大人说,用仙宫嫡血养魂,残玉里的东西才醒得快……”
“魂炼鼎。”邹云逸的声音在她耳边极低地响起,带着冰碴子似的冷意,“禁术典籍里说过,用活人生魂祭炼残魂,能让将死之人续命。玄冥……他是要借邪修之手,把自己的残魂养到不灭。”
马灵悦的指甲掐进掌心,幻灵之眼映出鼎中若隐若现的影子——那是玄冥的脸,半张脸血肉模糊,半张却泛着诡异的青灰,正咧开嘴笑。
她想起前日在极北冰川,邹云逸为了替她挡冰锥,眉峰被划开的血痕;想起昨夜他守在她床头,睫毛投下的阴影。
这些鲜活的、温暖的、属于生的痕迹,此刻正被眼前这团阴毒的鬼气亵渎。
“去右边耳房。”邹云逸突然拽着她往侧门走,“我方才看见密室的机关在梁上,他们的契约书应该藏在那里。”他的指尖在她掌心写了个“快”字,马灵悦立刻跟上,幻灵之眼扫过廊下的守卫——两个守卫正在打盹,腰间的刀挂得歪歪扭扭。
耳房的门虚掩着,邹云逸推开门的瞬间,霉味混着墨香扑面而来。
靠墙的檀木柜上堆着一摞帛书,最上面的一卷摊开着,墨迹未干:“以仙宫中枢防御图为引,换邪尊助吾炼魂……”邹云逸的手指猛地收紧,帛书在他掌心发出脆响,“果然,玄冥要把仙宫的防御漏洞全卖给邪修。若这图传出去,仙宫的护山大阵、各殿要道,全都成了不设防的……”
“收起来。”马灵悦反手关上门,透过门缝看见正厅的黑袍人已经完成了一轮抽魂,被绑的弟子瘫软在地,魂魄却已变得稀薄。
她摸出袖中的引魂铃,轻轻晃了晃——这是前日从鬼市淘来的小法器,能暂时困住残魂,“先带走证据,再救人。”
邹云逸将帛书塞进内襟,目光扫过她腰间的问心剑穗:“你护着契约,我去引开守卫。”他刚要推门,马灵悦突然抓住他的手腕,幻灵之眼里闪过刺目的红光——
院外的风突然变了方向,阴寒的气息像冰锥般刺进骨髓。
正厅里的黑袍人猛地抬头,玄色玉簪“当啷”掉在地上:“大人……大人来了!”
马灵悦的后背抵上冰凉的墙,她听见自己剧烈的心跳声,混着越来越近的脚步声。
那脚步声不重,却像踩在人心尖上,每一步都让空气凝结一分。
“你们来得正好。”
沙哑的、带着金属刮擦般的声音从院外传来,马灵悦透过门缝看见一道红衣身影跨过断碑,红袍上绣着的骷髅图腾在月光下泛着幽光。
他的眼尾挑着血痕,嘴角咧开,露出森白的牙齿:“本尊等这半块残玉,等了三百年。”
马灵悦的幻灵之眼在触及那抹红衣的瞬间骤然刺痛,瞳孔里映出的不再是月光,而是翻涌的血雾——赤炎邪尊周身缭绕的鬼气中,竟裹着数十道半透明的魂魄,正发出细若蚊蝇的哭嚎。
她下意识攥紧腰间半块残玉,玉身烫得几乎要灼伤掌心,这才惊觉方才地牢里残玉发烫,原是感应到了邪尊的气息。
“交出残玉,本尊留你全尸。”赤炎的声音像生锈的刀刃刮过青铜,他抬手间,院外突然响起密集的脚步声,百余名邪修从断碑后窜出,玄铁匕首在月光下泛着冷光,将耳房团团围住。
马灵悦的后背抵着檀木柜,能听见邹云逸的呼吸声就在身侧,他的手指轻轻叩了叩她的手背——是“我来引开,你找机会跑”的暗号。
“灵悦,把契约书藏好。”邹云逸的声音低得只有她能听见,问心剑已悄然出鞘,剑鸣声惊得正厅的魂炼鼎晃了晃,“去后墙第三块青石板,我前日发现下面有条暗河。”他转身时衣摆扫过她的手腕,像是最后一次触碰,“若我……你便替我看遍仙宫的春樱。”
马灵悦的喉头发紧,想说“我等你一起看”,可邪修的喊杀声已经炸响。
邹云逸挥剑挑飞两把刺来的匕首,玄色衣袍在风里猎猎作响,问心剑的青光映得他额间血痕愈发刺眼。
他故意往左侧引,那里邪修最多——正是给她留出往右突围的空隙。
“想走?”赤炎的红袍无风自动,他屈指一弹,一道黑芒破空而来,正击在邹云逸的后心。
马灵悦眼睁睁看着他踉跄两步,嘴角溢出黑血,问心剑“当啷”坠地。
“云逸!”她喊出声,可喉咙像被人攥住,声音细弱得连自己都听不清。
邹云逸转头对她笑,血沫混着笑意:“跑。”这一字刚出口,赤炎的第二掌已至。
掌风卷着腐臭的鬼气,将他整个人拍在院墙上,青砖碎裂的声音比雷声还响。
马灵悦的幻灵之眼在此时突然清明,她看见邹云逸的魂魄被震得微微离体,却又被一股温和的灵力拽了回去——是他前日替她挡冰锥时,她偷偷渡进他体内的半缕本命元灵。
“还不快走!”邹云逸咳出一口黑血,勉强撑起身子,指尖凝出最后一道剑气,将扑向她的邪修逼退三步。
马灵悦这才惊觉自己还站在原地,她咬碎舌尖,血腥味涌进喉咙,疼得眼泪直掉。
她摸出引魂铃晃了两下,困住近身的两个邪修,然后疯了似的冲向耳房后墙。
后墙第三块青石板下果然有暗格,她用残玉划开青苔,露出一个仅容一人的洞口。
邪修的喊杀声近在咫尺,她听见赤炎嗤笑:“追,活要见人,死要见玉。”马灵悦钻进洞的瞬间,回头看了一眼——邹云逸已经倒在血泊里,赤炎的脚尖抵着他的胸口,红袍上的骷髅图腾正缓缓渗出血色。
暗河的水冰得刺骨,她顺着水流漂了半个时辰,直到听见外面的人声渐远,才从芦苇丛里钻出来。
怀里的契约书被她用灵力裹得严严实实,半点没沾湿。
她摸了摸脖颈间的半块残玉,玉身终于凉了下来,可心口的疼却越来越烈——邹云逸的本命玉佩还在她这里,方才他塞给她时说“留个念想”,现在倒成了催命符。
赶回仙宫时天刚破晓,朱雀殿的晨钟本该响彻云霄,此刻却静得反常。
守宫门的仙侍眼神躲闪,见她过来,连通行玉牌都没看就放行了。
她穿过演武场,往常这个时辰该有弟子练剑,如今却空无一人,只有几盏长明灯在风里摇晃,灯油滴在青石板上,像一滩滩凝固的血。
“马上仙。”一道沙哑的声音从廊柱后传来,穿月白仙袍的男子抱剑而立,腰间玉牌刻着“查案”二字,“奉仙尊之命,有密信交于你。”他递来的信笺染着极淡的沉水香,展开后只有一行小字:“小心身边之人。”
马灵悦的指尖微颤,她抬头欲问,那仙使却已转身离去,背影消失在晨雾里。
她攥紧信笺往凌霄殿跑,仙尊的鎏金殿门半开着,殿内传来翻找典籍的声音。
她刚要跨进去,突然想起邹云逸坠地时的眼神——那样清亮,像极了他们初遇时,他在桃树下递来的那盏清茶。
“仙尊。”她站在殿外喊,声音里还带着未散的颤,“我有重要情报,关于玄冥仙君与邪修的勾结……还有邹云逸,他可能还困在邪修据点。”
殿内的翻找声停了,仙尊的身影出现在门后,目光扫过她腰间的半块残玉,又落在她攥紧的信笺上:“进来吧。”
马灵悦迈进殿门的瞬间,后颈突然泛起凉意。
她想起暗河里飘着的半片衣角,玄色,绣着问心剑的云纹;想起那封密信上的沉水香,和玄冥仙君书房里的一模一样。
可此刻她顾不上这些了,她将染血的契约书掏出来,摊在仙尊面前,喉咙发紧:“这是证据,但邹云逸……”
仙尊的手指抚过帛书上的字迹,目光渐冷:“你且下去歇着,本尊自会派人追查。”他挥了挥手,却在她转身时又补了一句,“至于邹云逸……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马灵悦退出门时,听见殿内传来典籍被重重摔在案上的声响。
她摸了摸脖颈间的玉佩,冰凉的玉质贴着皮肤,像邹云逸的指尖——他说过要带她去看春樱,如今樱树该开了吧?
可他还在邪修的据点里,生死未卜。
她望着凌霄殿上翻涌的云层,突然觉得这仙宫,也和邪修的栖云阁一样,藏着见不得人的阴毒。
那封密信还在她袖中,“小心身边之人”六个字,像一根刺,扎得她心口发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