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悦的指尖刚触到石门,暗红符纹便如活过来般顺着她的手背攀爬。
她倒吸一口凉气,那纹路竟像有生命般往血脉里钻,与玉印中残念的震颤频率完全重合。
心口的灼烧感陡然加剧,她踉跄半步,后腰抵在冰凉的石壁上,尝到满嘴铁锈味——是金焰符的灵力彻底溃散了。
“噗——“她捂住嘴,指缝间渗出一丝血线。
可甬道内飘来的气息却让她忘了疼痛:那是某种古老的、带着星屑味道的灵力,像极了她每次运转曜灵诀时,识海深处翻涌的暖流。
“原来你早就在等我。“她低笑一声,用染血的袖角擦了擦唇角。
指腹抚过石门上浮雕的眼睛——那是个半闭的丹凤眼,与她镜中倒影的眼尾弧度分毫不差。
石门“吱呀“一声完全洞开。
甬道内没有想象中的黑暗,地面铺着青石板,每块石板上都刻着流转的银纹,组成复杂的曜灵阵法。
灵悦踩上第一块石板时,阵法突然泛起蓝光,像水面般荡开涟漪。
她的靴底刚沾到涟漪,额间便浮现出与玉印相同的纹路,那些银纹竟顺着她的脚步次第亮起,如被点燃的星子。
“这是......初代仙尊的聚灵阵?“她蹲下身,指尖几乎要贴上石板。
阵纹里流转的灵力突然涌入她掌心,在虚空中勾勒出模糊的光影。
“这些影像并非真实记忆,而是残留的意识投影。“
沙哑的声音从头顶传来。
灵悦猛地抬头,只见幻灵兽正蹲在甬道顶端的石梁上,银白毛发泛着淡金色光泽,瞳孔里流转着星图。
它甩了甩尾巴,石梁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莫被执念迷了眼,小友。“
灵悦深吸一口气,重新看向那些光影。
模糊的画面逐渐清晰——是个穿着粗麻短打的少年,正跪在堆满碎石的山洞里。
他面前悬浮着一枚赤色神核,表面爬满裂痕,每道裂痕里都渗出刺目的金光。
“这是......“灵悦的指尖不受控制地抬起来,仿佛要触碰那少年的脸。
少年突然抬头,她的呼吸霎时停滞——那分明是她的眼睛,丹凤眼尾微微上挑,连眉骨的弧度都与她如出一辙。
“融合它。“虚空中响起苍老的声音,“你本就是曜灵血脉的容器,神核会助你超脱凡胎。“
少年颤抖着伸出手。
神核触及掌心的瞬间,他的皮肤裂开无数血口,鲜血溅在神核上,竟将裂痕一一填补。
灵悦听见骨骼碎裂的声音,看见少年的眼白逐渐被金芒染透,最后仰天发出非人的嘶吼——那声音与玉印中残念的笑声重叠在一起,震得她耳膜生疼。
“叮——“
清脆的玉哨声在甬道里炸开。
灵悦猛地转头,只见红绫从石壁后闪出来,发间的珊瑚簪子晃得人眼花。
她手里攥着半张焦黑的信符,指尖泛白:“灵悦姐,执法殿的人去了洗砚峰!
他们说昨日你离开后,禁域外围的玄冰阵有波动,怀疑你私藏......“
“禁域遗物。“灵悦接过信符,残片上还留着灼人的灵力。
她垂眸盯着自己腕间的银铃,那是邹云逸用星陨铁打的,此刻正微微发烫——他该是察觉到她分神的异常了。
“慌什么?“她突然笑了,指尖轻轻一弹,信符化作飞灰。
红绫看着那抹灰飘进阵法里,被银纹吞噬,急得跺脚:“可他们查了你的传讯石记录,连你上月去太虚幻境的行程都翻出来了!“
“所以我上月才会故意在太虚幻境留半块引魂玉。“灵悦伸手按住红绫发颤的肩膀,指腹在她后颈的朱砂痣上点了点——那是她们幼时互留的认路标记,“他们要找禁域遗物,就让他们去洗砚峰后崖挖三天三夜。
等挖出来......“她顿了顿,眼底闪过冷光,“自然是我早埋下的伪证。“
红绫愣住,随即眼睛亮起来:“灵悦姐你早算计到了!“
“嘘——“灵悦竖起食指抵在唇边,目光重新投向那些流转的光影。
少年此时已褪去凡胎,周身萦绕着曜灵神核的金光,正将一枚玉印按在石壁上——那玉印的形状,与她颈间藏着的那枚分毫不差。
“原来如此......“她低声呢喃,喉间的腥甜突然变成了苦涩。
玉印里的残念不是别人,正是初代仙尊本人;而她血脉里的枷锁,根本就是神核认主时留下的印记。
“灵悦!“
突然有灵力波动从秘地入口处传来。
灵悦猛地抬头,幻灵兽已从石梁上跃下,在她身周布起半透明的结界。
她听见邹云逸的声音穿透结界,带着压抑的急切:“你身上的玄冰气息越来越重,莫要再瞒着我......“
“云逸。“她对着入口方向轻声唤了一句,指尖无意识地抚过颈间玉印。
结界外传来衣物摩擦的声音,像是有人抬手触碰屏障,又迟迟没有落下。
幻灵兽歪头看她:“要放他进来?“
“不。“灵悦望着光影里初代仙尊转身的背影,忽然笑了,“有些路,总要一个人走。“
甬道外,邹云逸的指尖停在结界前半寸处。
屏障上泛起的蓝光映得他眼底一片幽凉,他望着结界内若隐若现的红影,喉结动了动,最终只是将掌心按在屏障上,低低道:“我等你。“
结界外的邹云逸指尖抵在蓝光上,玄冰灵力顺着屏障细缝渗进来,在他袖口结出细碎冰晶。
他望着结界内红影渐远,喉间那股灼烧感愈发清晰——那是灵悦体内玄冰寒毒发作时,他本命灵契传来的刺痛。
自她突破曜灵仙君后,这寒毒发作的频率竟比从前做仙侍时更甚,可每次追问,她都只是垂着丹凤眼笑:“不过是突破时的旧伤,云逸莫要担心。“
“骗子。“他低低骂了一句,指节无意识摩挲着腰间玉牌。
那是灵悦初为仙使时,用他送的星陨铁打的,刻着两人名字的篆文。
此刻玉牌在掌心发烫,烫得他想起三日前夜访洗砚峰,见她跪坐在丹炉前,苍白的指尖攥着半块焦黑的神核残片,发间金步摇坠子上凝着霜。
结界内忽然传来灵力翻涌声。
邹云逸瞳孔骤缩,抬手按在屏障上,玄冰灵力如银蛇般顺着指缝钻入——这是他独有的破阵术,即便幻灵兽设下的结界,也能通过灵契感知到灵悦的位置。
“砰!“
结界突然震颤,邹云逸踉跄后退半步,只见原本流转的蓝光中裂开一道细缝,灵悦的声音裹着血腥气飘出来:“云逸,莫要硬闯!“
他喉结动了动,终是收回手,玄冰灵力如退潮般隐入袖中。
指尖却仍悬在半空,仿佛还能触到她方才说话时,结界上那缕若有若无的温度。
秘地深处,灵悦的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她望着眼前半透明的玉匣,匣中那滴流转着星辉的液体正发出清鸣——正是传说中能净化血脉杂质的净灵露。
可玉匣下方刻着的血字,却让她的手比玄冰阵里的寒铁更凉:“曜灵血脉,乃吾以精血神魂炼就之容器,每代继承者,皆为轮回备选。“
“容器......轮回备选......“她喃喃重复,喉间泛起苦涩。
光影里初代仙尊的面容在玉匣上浮现,与她镜中倒影重叠,连眼尾那颗朱砂痣的位置都分毫不差。
原来她从小到大被称作“天生凤命“的资质,不过是初代仙尊用轮回之术,将自己的神魂碎片注入不同躯体的结果。
“灵悦,你真的愿意放弃这份力量吗?“
熟悉的声音突然在耳畔响起。
灵悦浑身一震,转身看见虚空中浮着半透明的身影——是她母亲临终前的模样。
那年她十二岁,跪在仙宫偏殿的青石板上,看着母亲咳血的手抚过她的发顶:“这双眼睛能看穿虚妄,可也会让你看见最残忍的真相......若有一日觉得累了,就把灵脉封了吧。“
“母亲......“灵悦伸手去碰那虚影,指尖却穿了过去。
净灵露的清鸣突然变得尖锐,像是在催促她做决定——服下它,就能彻底斩断与初代仙尊的联系,可也会失去曜灵血脉带来的所有灵力;若不服......
她望着玉匣里的净灵露,忽然笑了。
指尖轻轻拂过匣身,血字在触碰下化作青烟:“原来您早就算到会有这一日,所以才在玉印里留了残念,又在秘地设下这些线索。“她的丹凤眼微微眯起,眼底却燃着比神核更炽烈的光,“可您没算到,我马灵悦的命,从来不由别人的轮回说了算。“
说罢,她合上玉匣,将净灵露收入袖中。
转身时,幻灵兽不知何时蹲在她脚边,银白尾巴扫过她的靴尖:“小友倒是看得通透。“
“通透?“灵悦摸了摸颈间玉印,那里还残留着初代仙尊残念的震颤,“不过是终于明白,所谓血脉枷锁,从来困不住想破局的人。“
秘地入口的结界突然泛起涟漪。
灵悦抬头望去,只见那层蓝光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退——是邹云逸,他终究还是用了禁术,强行破了幻灵兽的结界。
熟悉的唤声裹着寒风卷进来。
灵悦望着站在甬道尽头的身影,他玄色广袖上还凝着未化的冰晶,发间银冠歪了半寸,眼底是她从未见过的慌乱。
“我没事。“她向前走了两步,袖中玉匣随着动作轻响。
邹云逸却在离她三步远的地方停住,目光落在她苍白的唇上——那里还沾着未擦净的血渍。
“玄冰寒毒又发作了?“他的声音发颤,抬手想碰她的脸,又在半途顿住,“你总说只是旧伤......“
“云逸。“灵悦打断他,伸手握住他冰凉的指尖。
他的手背上还留着破阵时的血痕,是方才强行冲破结界时被灵力割的。
她轻轻将那只手按在自己心口,“有些事,我需要自己理清楚。
但你要信我......“
“我信。“邹云逸的拇指擦过她唇角的血渍,声音低得像叹息,“可我怕你一个人扛不住。“
灵悦望着他眼底翻涌的暗色,忽然想起方才在光影里看见的少年——那个被神核撕裂躯体的自己。
那时的他该有多孤独?
可现在的她不一样了,她有红绫的珊瑚簪,有青鸾在藏书阁留的密信,有眼前这个愿意为她破阵的人。
“不会了。“她轻声说,将他的手按得更紧些,“以后都不会了。“
甬道外的月光透过石门照进来,在两人交握的手上镀了层银边。
邹云逸望着她眼底的光,喉结动了动,终究没问出那句“你到底在隐瞒什么“。
他知道,有些答案,需要等灵悦自己愿意说的时候。
但他的指尖悄悄勾住她的小指——这是他们幼时在杂役房里定下的暗号,意思是“我在“。
灵悦察觉后,嘴角微微上扬,也用小指回勾了两下。
秘地外的风突然大了些,卷着几片桃花瓣飘进来。
灵悦望着那些粉白的花瓣落在两人脚边,忽然想起明日要去藏书阁找青鸾取新抄的《曜灵经注》,想起红绫说执法殿的人在洗砚峰后崖挖得正欢,想起袖中那滴净灵露的重量。
有些路,或许真的要一个人走。但走到尽头时,总有人会在那里等。
她望着邹云逸被月光照亮的眉眼,忽然觉得,那些藏在血脉里的秘密,或许也没那么可怕了。
只是当她迈出秘地的瞬间,邹云逸落在她身后的目光突然沉了沉——他分明看见,她袖中那方锦帕下,有幽蓝的光闪过,像是某种被封印的力量在挣扎。
夜风掀起他的衣摆,他望着灵悦的背影,终于将那句压在心底的话,咽回了喉咙里。
“灵悦......“他轻声唤了一句,声音被风声揉碎在夜色里。
而前方的人,脚步微顿,却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