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间归途,海鹞扛着新采的芭蕉叶卷,嘴里嚼着半生的野果,汁水染得嘴角紫红。
凌疏影落后半步,指尖无意识地扒拉着沿途宽厚的蕨叶。
被强化过的感官,细细筛滤着雨后森林的气息。
一股若有若无的气息从林间飘出:
腐叶的微酸,菌丝的甜腥,某种极其微弱,却有些熟悉的矿物咸涩。
这缕气息像一根无形的丝线,将她引偏离了回木屋的小径,拨开一丛垂挂的藤蔓。
“海鹞,有宝贝。”
海鹞停下脚步,疑惑地看着她蹲下身,手指深深插进一片略显板结的棕黑色泥土中。
这泥土似乎与周围湿润松软的腐殖土不同,触感更细腻粘软,带着某种海底淤泥特有的滑腻。
“油鼻涕藻的味儿。”
“你就不能换个名字吗。”
“略。”
海鹞吸了吸鼻子,也蹲了下来,看着凌疏影捻起一小撮泥土,在指尖细细揉开。
泥土在阳光下泛着奇异的油润光泽,深处隐约可见极细极微的蛛网般的白色脉络,那是某种菌丝或藻类残留的遗迹。
“不止。”
“是息壤的基质土。”
凌疏影的声音很轻,眼底那抹淡绿悄然浮现,视野瞬间沉入微观。
青灵的分析模型在泥屑上层层铺开:
被分解到极致的硅藻碎屑、珊瑚粉末的钙质结晶、富含腐殖酸的植物残骸,
以及一种生命力活跃的微生物菌群。
这些元素并非简单混杂,而是在漫长岁月和特定条件下,形成了一种稳定的,类似海绵的多孔结构。
矿物盐类与有机质被完美地锁固其中,缓慢释放。
模型核心,一个正在旋转,不断自我复制的结构图被高亮标注——
正是她记忆中“息壤”最核心的仿生基质模型!
只是眼前这片泥土,少了人工调配的精准,却多了自然演化的磅礴生机。
海鹞看着她指尖泥土里几乎看不见的微光闪烁,又看看她眼中沉静的藻绿,识趣地闭了嘴,只默默抽出腰间的鱼骨匕首。
匕首的锋刃在凌疏影划定的区域边缘切入,小心地剥离粘连的草根和碎石,像在剥离一件易碎的珍宝。
很快,一块约莫两个椰子大小的、相对完整的棕黑色土块被挖了出来。
土块被凌疏影用宽大的蕉叶仔细包裹,再用坚韧的海草绳捆扎结实。
那份珍而重之,如同捧着一块未经雕琢的璞玉。
回程的脚步变得沉默而急切。
凌疏影有些迫不及待想要实验这种土壤。
息壤,青藻院团队共同研发出的一种藻类培养基质,有了息壤,可以让部分海洋藻类在陆地上生长。
也可以给陆生藻提供最好的营养环境,促使其快速生长发育。
这种土壤本是青藻院按照藻类生长需求在实验室内调配出的,没想到自然环境下也有与息壤结构极其相似的基质。
自然演化,神鬼莫测。
有了它,藻科技蓝图又可以向前推进了。
木屋在望,凌疏影径直走向屋后那片新近清理出来的空地。
海鹞默契地放下肩上的芭蕉叶卷,寻来那柄边缘被磨得溜光的骨铲,在凌疏影指定的位置。
避开水塔可能的渗漏区,又保证每日能获得充足阳光。
开始挖掘。
泥土被一铲铲翻开,露出底下相对贫瘠的黄褐色砂壤。
凌疏影将那块宝贵的息壤基质轻轻置于空地中央,如同安放一枚种子。
她没有立刻将其打散混合,而是取出从书房角落里翻出的、一个不知何时留下的豁口陶盆。
她仔细地刮取息壤基质表层约一指厚的部分,混合了等量取自林间腐殖土最肥沃的深层黑泥。
再加入少量被阳光晒得干透,磨成细粉的硅藻壳。
指尖沾了点清水,调和着盆中的混合物,直至达到一种湿润而疏松的状态。
这小小的陶盆,成了她的第一个微型试验场。
最后,她从海蚀洞中那批最早成功分蘖,已展现出优良性状的基藻母株上,用贝壳刀片切下几段最健壮的顶芽。
顶芽的断口渗出清亮的汁液,被迅速消毒,随后插入陶盆湿润的混合基质中。
没有温室,没有恒湿设备,陶盆被放在木屋窗檐下。
既承接晨露与阳光,又能避开午后最烈的炙烤。
夜幕垂落,篝火在屋前空地上噼啪作响。
海鹞用树枝串着几条银鳞小鱼在火上翻烤,油脂滴落,香气四溢。
凌疏影却蹲在窗檐下的陶盆边,青灵的视界穿透黑暗,牢牢锁住那几段深绿色的顶芽。
微弱的生命信号在基质的包裹下,如同暗夜中的萤火。
虽然微弱,却稳定地搏动着,假根的末端正试探性地接触着陌生的土壤颗粒。
“能成?”
海鹞递过来一条烤得焦香的小鱼,声音压得很低,怕惊扰了盆中的静谧。
凌疏影接过鱼,目光依旧停留在那方小小的黑暗里,火光在她沉静的侧脸上跳跃。
“土是活的。”
“活的?!吃人吗?!”
她咬了一口鱼肉,咸香在舌尖化开。
“就你着急,不是那个活的。”
“它在呼吸。”
“那些白色的脉络有着传输能力。它们能把水、气、还有土里的营养织成一张网,兜住,再慢慢喂给根。”
她顿了顿,似乎在寻找更贴切的描述。
“就像海底的巨藻森林,靠着看不见的根网,把整片海的力量都吸住了。”
凌疏影眼睛看着跳跃的篝火,眼神却投向远方,投向意识深处。
自己记忆中的息壤配方结合林中黑土的结构,正融合、交织,巧妙搭建着一种新的模型。
如果可能,用这批黑土所调配的陆藻基质,恐怕要远超息壤。
凌疏影又想起了自己当初在实验室培育出的三种藻种,其中OP-364最适合栽种的陆地土壤上。
OP-364,高产稻藻,同样是一种藻类,产米。
息壤如果培育成功,那么OP-364……也不远了。
海鹞似懂非懂地点头,目光也投向那片黑暗中的陶盆,仿佛能穿透蕉叶的包裹。
“又有新吃的了,是呗?”
凌疏影咧嘴笑起来。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