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雨镇的深冬,空气清冽得如同冰镇的泉水。学期末的气氛像一层无形的薄霜,覆盖在校园的每个角落。对于桔梗和周梦燃而言,这场期末考试,承载着比以往更复杂的意义——它不仅是学业的检验,更是她们各自在新领域跋涉后,对“平衡”与“可能”的一次重要丈量。
数学期末考试的铃声响起。周梦燃坐在靠窗的位置,冬日稀薄的阳光透过玻璃,在她摊开的试卷上投下斑驳的光影。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像往常那样一看到密密麻麻的数字和符号就头皮发麻,而是下意识地、极其轻微地用指尖在桌面上点了点。不是紧张,而是一种习惯性的、寻找节奏感的动作。
试卷发下来。她先快速扫了一遍题目。应用题!又是应用题!但这次,她没有立刻陷入混乱。
她想起了桔梗教她的“节奏解题法”。不是死记硬背公式,而是把问题分解成有节奏的步骤,像听鼓点一样去理解逻辑。
比如这道:“小茶坊进货绿茶3箱,每箱15斤;红茶2箱,每箱12斤。卖出绿茶总量的1/3和红茶总量的1/2后,还剩茶叶多少斤?”
周梦燃没有急着列算式。她先在草稿纸上画了条竖线代表“总量”。然后,她想象着桔梗的节拍器在耳边“嗒…嗒…”地响。
“嗒”——绿茶进货:3箱。
“嗒嗒”——每箱15斤?那就是… 3× 15!她快速写下“绿进:45斤”。
“嗒”——红茶进货:2箱。
“嗒嗒”——每箱12斤?2× 12 = 24斤!写下“红进:24斤”。
“嗒”——总进货:45 + 24 = 69斤!(这是地基,要稳!)
“嗒”——卖绿茶1/3:45斤的1/3是多少?1/3…像音乐里的三拍子?一拍是15斤!对!45÷ 3 = 15斤!写下“绿卖:15斤”。
“嗒嗒”——卖红茶1/2:24斤的一半?像二拍子!一拍12斤!对!24÷ 2 = 12斤!写下“红卖:12斤”。
“嗒嗒嗒”——总卖出:15 + 12 = 27斤!
“嗒——”(一个长拍)——剩余:总量69减去卖出27!69 - 27 = 42斤!
答案跃然纸上!42斤!
周梦燃的心脏兴奋地跳了一下!她不是靠死算,而是跟着自己心里的“鼓点”,一步一步、有节奏地推出来的!思路无比清晰!她如法炮制,用这种“节奏感”去拆解其他题目。虽然遇到特别复杂的题还是会卡壳,需要反复推敲,但大部分基础和应用题,她都能稳住阵脚,条理清晰地写出步骤,计算错误也大大减少!
当交卷铃声响起时,周梦燃放下笔,长长地吁了一口气。掌心因为专注而微微出汗,但心里却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和满足感。她检查了一遍姓名和考号,看着写得满满当当、虽然字迹依旧不算工整但思路清晰的卷面,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扬。没有满分学霸的笃定,却有一种“我终于靠自己搞明白了”的巨大成就感!她甚至在试卷角落,用笔尖飞快地画了一个小小的空灵鼓和一片茶叶的简笔画,像个隐秘的胜利徽章。这份满意,源于她找到了属于自己的、将天赋的节奏感转化为解题逻辑的钥匙。
下午,是令所有学生(尤其对桔梗而言)闻之色变的体育期末考——800米耐力跑。
塑胶跑道上覆盖着薄薄的、未来得及融化的霜花,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寒风刮在脸上,带着刺骨的凉意。桔梗穿着单薄的运动服,站在起跑线后,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指尖冰凉。她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心脏在薄薄的胸腔里,因为紧张和寒冷而剧烈地撞击着肋骨,发出沉闷的“咚咚”声。胃部也因为紧张而微微痉挛。
“预备——跑!”体育老师的哨声尖锐地划破空气。
身边的同学像离弦的箭般冲了出去。桔梗也奋力迈开脚步,但她的起跑明显慢了一拍,身体僵硬,步伐带着一种初学者的笨拙和沉重。冷风瞬间灌入喉咙,带来一阵干涩的刺痛和窒息感。才跑出不到一百米,肺叶就像被粗糙的砂纸摩擦着,火辣辣地疼,呼吸变得急促而浅薄,每一次吸气都仿佛吸不进足够的氧气。
‘放弃吧…太难受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在脑海中尖叫。眼前甚至开始发黑。
就在这时,她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跑道内侧草坪上,一个熟悉的身影——周梦燃!她的体育考试早已满分通过,此刻正抱着胳膊,缩着脖子抵御寒风,百无聊赖地等着看热闹。但当她的目光扫过桔梗那摇摇欲坠、脸色惨白的身影时,眼神瞬间变了!
周梦燃猛地站直身体,双手拢在嘴边,用尽全身力气大喊:
“桔梗!稳住!别乱!呼吸!两步一吸!两步一呼!像我跑步那样!听着!吸——吸——呼——!吸——吸——呼——!”
她的声音穿透寒风,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清晰地传入桔梗耳中!
如同溺水者抓住浮木!桔梗混乱的脑海里,瞬间浮现出运动会上周梦燃奔跑时那稳定有力的身影,想起她呼吸的节奏,想起她蹬地时充满弹性的步伐!她几乎是本能地,强迫自己按照周梦燃喊出的节奏去调整呼吸!
“吸——吸——呼——!”
深长的吸气,尽力将冰冷的空气压入灼痛的肺底,再缓缓地、彻底地呼出。一步,两步,吸气!一步,两步,呼气!
奇迹般地,那令人窒息的灼痛感减轻了!虽然依旧疲惫不堪,但氧气似乎开始重新供给身体!
同时,她努力回忆着周梦燃奔跑时身体的律动。脚跟蹬地,脚尖轻点,膝盖微弯缓冲,身体微微前倾但保持核心稳定…她不再僵硬地对抗,而是尝试着去“顺应”身体的摆动,去感受脚步与呼吸的配合。
第一圈跑完,她落在最后,但没有停下,没有走。她咬着牙,死死盯着前方并不遥远的地平线,脑子里只剩下周梦燃喊出的节奏和自己的脚步。汗水浸湿了她的额发,冷风一吹,冰凉刺骨,但她感觉身体内部仿佛点燃了一簇微弱的火苗,支撑着她继续向前。
周梦燃沿着内圈草坪跟着她跑,一边跑一边继续喊:
“对!就这样!稳住节奏!别管别人!你行的!马上就到了!最后一百米!冲啊桔梗!冲!”
她的声音带着毫不掩饰的激动和鼓励,像一针强心剂注入桔梗疲惫的身体。
最后一百米!桔梗看着终点线,听着周梦燃的呐喊,身体里最后一点潜能被彻底激发!她忘记了疲惫,忘记了肺部的灼痛,忘记了冰冷的寒风,只剩下一个念头:冲过去!她榨干最后一丝力气,迈开沉重却坚定的步伐,向着终点线冲刺!
当她踉跄着冲过终点线的白线时,体育老师按下秒表,大声报出成绩:“4分28秒!”
桔梗双腿一软,差点栽倒在地,被旁边的周梦燃眼疾手快地一把扶住。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喉咙里弥漫着血腥味,眼前阵阵发黑,汗水如同小溪般顺着鬓角和脖颈流下,冰冷的运动服紧贴在身上。
然而,当“4分28秒”这个数字清晰地传入耳中时,一种巨大的、难以置信的、混合着解脱与狂喜的情绪瞬间淹没了她!
合格了!体育课的及格线是4分30秒!她不仅跑完了!还合格了!比她自己预想的最好成绩还要快!
泪水毫无预兆地涌出眼眶,混合着汗水滑落。不是因为痛苦,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战胜了自我的巨大感动!她抬起头,看向正用力拍着她后背、笑得比自己拿了满分还开心的周梦燃。
“行啊你!小桔梗!深藏不露啊!”周梦燃的声音响亮,带着由衷的赞许。
桔梗说不出话,只是用力地点着头,脸上泪水汗水交织,却绽放出一个无比灿烂、甚至带着点傻气的笑容。那笑容里,是卸下了长久以来对身体羸弱自卑的释然,是第一次真切感受到自己这具“容器”也能爆发出力量与韧性的震撼!这份体育合格的成绩,对她而言,其意义甚至超越了全国赛的奖杯!这是她从零到一、真正属于她自己的、关于身体可能性的伟大胜利!
冬日的阳光穿透云层,洒在跑道上,也洒在相扶着的两个女孩身上。一个笑容灿烂,如同冬日暖阳;一个泪痕未干,却眼神明亮,充满了新生的力量。跑道上残留的霜花在她们脚下融化,仿佛象征着某些禁锢的坚冰,也正在悄然消融。青雨镇的冬天依旧寒冷,但两颗年轻的心,却因为各自的突破与陪伴,燃起了足以抵御一切寒意的温暖火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