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风带着暖暖的味道和一点点花香,吹进了青雨镇中心小学有点旧的老师办公室。窗外,大樟树的新叶子绿油油的,亮亮的,风一吹,小光斑就在地上跳来跳去,像调皮的小精灵。
李老师放下批了一半的看图写话本,端起手边那杯温温的绿茶,喝了一小口。茶有点点苦,但马上又变得甜甜的,是春天茶叶的味道。她的目光穿过茶杯上飘着的白白水汽,看着对面刚放下音乐书的张老师。
“张老师,”李老师的声音打破了办公室午后的安静,“关于周梦燃和桔梗这两个小丫头……市里那个‘小小艺术家’表演的通知,您看到了吧?”
张老师推了推鼻梁上的小眼镜,镜片后面的眼睛亮亮的:“当然看到啦!李老师,您觉得……我们是不是该帮帮她们啦?特别是桔梗,她那首《茶山春早》,弹得越来越好了,安安静静的样子,要是站到更大的台子上,肯定能让更多人喜欢。周梦燃呢,虽然有点‘野’,但她那股能把大家都逗开心的劲儿,还有把空灵鼓变成‘大家伙’玩的本事,也是独一份的!让她们去试试?”
李老师没有马上回答,手指头轻轻摸着有点粗粗的茶杯边。她的脑子里想起了下午那个闹哄哄又特别有劲儿的“叮咚小舞台”,还有傍晚琴房里桔梗弹的、又安静又好像藏着好多想法的琴声,还有操场上桔梗被沙包砸中后,那个从来没见过的、又害羞又好笑的样子。
“帮,当然要帮。”李老师慢慢地说,声音稳稳的,“只是……怎么帮呢?是像放小火箭一样,‘咻’地一下把她们送到最高的地方,希望她们再拿个亮闪闪的大奖杯?还是……让她们像小树苗一样,一步一步地长,把根根须须都扎到土里去?”
张老师轻轻皱了皱眉:“您的意思是……慢慢来?多参加点小表演练练胆子?可是……时间不等人呀。‘小小艺术家’机会难得,错过了这次,下次还不知道什么时候呢。她们俩的底子和小聪明,在市里拿个小红花是很有希望的。”她停了一下,又说,“特别是桔梗,她弹琴的小手多灵活啊,对古琴的感觉也好,比别的小朋友厉害多了。周梦燃虽然乐理小知识懂得少点,但那份像小太阳一样的开心劲儿,还有让大家跟着她一起玩的本事,可是书本上学不到的。”
李老师微微笑了,眼睛看向窗外。操场上,还能看到小朋友们跑来跑去的小影子,浑身都是用不完的力气。她好像又看到了周梦燃那团亮黄色的“小火苗”,在人群里蹦蹦跳跳;也看到了桔梗在热闹旁边,安安静静的小侧脸。
“张老师,您看她们俩,像什么?”李老师忽然问。
张老师愣了一下,有点不明白。
“周梦燃,”李老师自己回答,声音里带着喜欢,“像咱们青雨镇后山那些没人管的歪脖子小茶树。没人给它们剪头发,也没人天天浇水,就靠着自己一股劲儿,顶着风顶着太阳往上长。样子嘛,可能歪歪扭扭,叶子嘛,可能大大小小,可那股从石头缝里硬钻出来的活蹦劲儿,那股带着泥土味儿和阳光味儿的香香,是花盆里养的小花比不了的。她的‘野路子’,就是她最厉害的小根根。”
“至于桔梗,”李老师的目光变得更温柔了,“她像一块藏在深山里、还没完全被擦亮的小石头。里面温温润润的,藏着好看的光。可这光啊,需要时间,需要慢慢地磨,需要她跟小琴弦说好多好多悄悄话,跟自己说好多好多悄悄话,才能一点点从里面透出来,亮出来,不是靠别人拿着砂纸使劲磨光的。她的安安静静,就是她自己磨小石头的方法。”
办公室里安静下来,只有窗外风吹树叶“沙沙沙”的声音。
“您说得对,”张老师想了想,点点头,“周梦燃的‘野’,桔梗的‘静’,都是她们身上最最特别的小宝贝。要是为了比赛,为了小红花,急着让周梦燃去学那些板板正正的规矩,或者让桔梗早早地去学怎么在台上又蹦又跳逗人笑,说不定反而……把她们最亮的小光点给磨没了。”
“就是这么个理儿。”李老师点点头,“比赛呢,是小舞台,是试试小石头硬不硬的地方,可不是终点站。让她们太小就背太多‘一定要赢’的大包袱,站到太高的地方,不一定是好事。就像小茶树,最早冒出来的小嫩芽当然金贵,可真正香香甜甜、有味道的,常常是那些被太阳晒过、被小雨淋过、攒够了力气长出来的第二茬、第三茬的叶子。”
她端起茶杯,看着杯子里浮浮沉沉的小茶叶,声音更轻更稳了:“咱们当老师的,能做的,就是给她们找点好泥土,晒晒合适的太阳,浇浇适量的水,保护她们自己长出来的小样子别被随便掰弯了。周梦燃的‘叮咚小舞台’,让她去玩,让她在跟小朋友一起叮叮咚咚的时候,自己学会新东西;桔梗的小琴房,给她安静,但也别把窗户关得死死的,让春风吹进来,让小朋友的笑声飘进来一点。至于比赛嘛……”
李老师放下茶杯,眼神又变得亮亮的、很坚定:“让她们去!但不要求一定要拿第一,不着急把她们拔得高高的。赢了,是小花戴头上,更开心;输了,是小石头磨一磨,更结实。让她们在一次次上台、下台中,去感觉那个亮亮的台子,去听听大家的掌声和笑声,去认识那个在台上的自己,也去看看身边的小伙伴。让她们在一天天、一年年的日子里,在热热闹闹的生活里,像小树苗一样,自己长,自己变。”
“相信时间?”张老师小声问,眼神里没有了刚才的着急。
“相信时间。”李老师肯定地说,嘴角露出暖暖的、很放心的笑容,“也相信她们自己。真正好听的声音,真正好看的样子,从来不是‘砰’一声炸开的烟花。它是从小心里慢慢流出来的小河,需要好多小水滴汇进来,需要时间慢慢流,才能‘哗啦啦’唱出自己最好听的歌。”
她望向窗外,目光好像穿过了学校的围墙,落在了青雨镇外面那一片连着一片、安安静静又稳稳当当的茶山上。
“你看咱们青雨镇那些爷爷种的茶树,哪一棵不是经过了好多好多个春天和冬天?它们的根,深深扎在石头缝里,喝着大地的水。时间在它们身上画了一道道皱纹,可也给了它们最香最厚实的味道,最最不怕风雨的力气。它们不会因为一场春雨就‘噌噌噌’疯长成大树,也不会因为一次大太阳就蔫掉。它们就是……安安静静地长啊长,一年又一年,把阳光啊、雨露啊都存起来,最后变成这片山头上谁也代替不了的好风景。”
李老师的声音好像飘得很远很远:“周梦燃和桔梗,她们学音乐、学画画(泛指艺术)的小路,也该这样。让她们像扎了根的小石头,在长长的、叫‘时间’的小河里,让大风大雨来拍拍,让大太阳来晒晒,也让早晨的小露珠来亲亲。不用急急忙忙要结果子,不用追着跑着要一下子变得最亮。让时间,像最有耐心的老爷爷,一点点擦掉表面的灰,让她们心里头那点特别的、自己长出来的小光点,自己亮出来。那光点啊,可能不那么刺眼,但一定暖暖的、能亮很久很久、而且……谁也挡不住!”
张老师安静了好一会儿,最后,脸上也露出了放心的、赞同的笑脸。她端起自己的小茶杯,轻轻碰了碰李老师放在桌上的杯沿。
“那就……交给时间。”张老师的声音里全是相信和期待,“我们呢,就当好那松松土、浇浇水、偶尔拔拔小杂草的园丁吧。”
办公室里,茶香香香的。窗外的阳光正好,把两位老师的影子拉得长长的,也照亮了杯子里那几片舒舒服服躺着的小茶叶。好像在用小小的叶子说:最香的味道,最结实的小树苗,最亮的小光点,常常是在最平常、最最漫长的日子里,悄悄长出来的。时间会帮忙,小花总会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