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调侃道，试图缓解压抑的气氛。王紫冉没接我的话，继续说道。
“我奶奶那是个典型的BJ老太太，为人善良大气。虽然早年丧夫，自己拉扯着三个儿子过日子，却从没见她跟人红过脸。邻里之间谁家有个急事，她总是头一个跑过去搭把手。小时候有一回我发烧，她一口气跑了两趟医院，回来还要照顾我妹，累得脚都肿了，也不吭一声。
“她说话有分寸，从来不当众让人难堪。有一次我三婶儿跟她顶了几句嘴，回屋后还摔了碗，我奶奶只是默默收拾干净，然后晚上包了顿饺子，边包边说‘都是一家人，过得去就行了’。我那三婶当晚就红着眼来道歉。
“她老人家最常说的一句话就是：‘做人嘛，不能只盯着自己的那碗饭，得想着锅里还剩没剩。’你说她多有远见？这话我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她身上那股子从容劲儿，还有不怕吃亏的厚道，真是我们老王家最值钱的家风。”
王紫冉说着说着，眼眶也有点湿润了，低头抿了一口茶，像是把那点翻涌的思念压了下去。
“你别说，你身上还真有你奶奶的那股大家闺秀的稳当劲儿，既知书达理，又淡定从容，人还长得漂亮。”我由衷地感慨。
“那你是没见过我奶奶。”王紫冉扬了扬眉，眼神里透着点儿自豪，“她年轻的时候，是我们那一带公认的大美人，我爸和我那俩叔叔也都长得人模人样，一个个貌似潘安。”
她话音刚落，又像是担心我误会，赶紧加了一句：“这可不是我自己吹的，是我们胡同里上下邻里都这么说。”
“不用解释，我信。”我笑着举手投降，配合得体。
“我妹啊，肯定是随了我妈多点。”王紫冉话锋一转，脸上的神色也淡了下来，“不光长得不像我们王家人，那点儿小心思啊……简直辜负了我奶奶一番苦心。”
她那口吻，说不上是失望，倒更像是那种“恨铁不成钢”的疼惜。
“不过你不觉得，女孩子有点儿心眼儿也挺好吗？否则太傻了容易吃亏。”我试探着抛出一个温和的观点。
“你这话有理。”王紫冉点点头，紧接着却话锋犀利，“可心眼儿是用来保护自己的，不是用来算计别人的。如果整天想着耍心思对付别人，那就不是精明，是小家子气。用咱北京人的话说——就是做人不局气。”
“太对了！”我连连点头，“我妈也老这么教育我。”
“我妹就是不省心这点儿。”王紫冉叹了口气，眼神飘向窗外。“从小在家里就总想多吃多占，家里做一碗鸡蛋羹，她非得挑最嫩那一口，几个人吃一个西瓜，她也必须从中间挖一勺儿。稍微有人说她一句，她就闹情绪，摔书摔碗，非得把天掀了才舒服。”
“我奶奶本来指望我能给她当个榜样。”她回头看着我，苦笑着摇头，“结果她就偏不。你越说她不如我，她就越要跟我对着干。”
她顿了顿，像是回忆起什么更久远的画面，“我们俩小时候上的同一个小学。老师在班里也总是拿我说事儿——‘你看你姐多乖，多懂事儿，你怎么就不学学？’时间长了，她也跟学校较上劲了。故意不写作业，考试乱写乱画。老师让她站起来回答问题，她一脸不屑地说‘不会’。那叫一个破罐子破摔。”
我一听这话，心里突然一沉。
原来——
王沁瑶并不是天生“有心机”。她或许从小就活在姐姐的影子里，无论在家，还是在学校，都是“你姐是榜样”的对照物。这样的孩子，不反叛才怪。她处处想“做自己”，可“自己”又没有机会被看见。于是，她开始极端地追求被认可，被仰望，哪怕是靠打扮得光鲜亮丽，表现得精明能干。
我想起今天早上王沁瑶在公司里一身利落套装，踩着高跟鞋步履铿锵的样子。那份自信里似乎藏着一丝焦灼，一种“我必须赢”的执拗。
难怪她虚荣。也许她不是想炫耀什么，而是不愿再被拿来和别人比较，尤其是和自己的姐姐。
“你们俩其实都挺不容易的。”我轻声地说。
王紫冉苦笑着摇摇头：“她这性子吧，有时候让我挺头疼的。但有时候也觉得，她挺不容易的。”
她低头抿了一口茶，轻声说：“她要是能有点安全感，也许就不会活得那么累了。”
我默默地点了点头。姐妹情深，哪怕有怨，也终究是藏着无尽的牵挂。
“好在她现在有郑龙了，郑龙一家对她那么好，肯定会让她慢慢找到安全感的。”我说这话的时候，心中不免有些羡慕，甚至还泛起了微酸，脑子里又出现了肇林洈的脸。。。
“我担心的就是这个！几个星期前我在商场里遇到王沁瑶跟一个男人一起买男士皮带，她没看见我的时候笑得那叫一个甜，看到我的时候神色有些不自然。”王紫冉的话瞬间把我拉回到现实中。
“你没问她？”我刚咬了一口苹果的牙齿差点儿咬到自己的腮帮子。
“问了啊，她说是同事，让我别多想。可你知道我什么感觉吗？她那天穿着高跟鞋，涂着红指甲，拎着限量款手包，一副都市丽人的模样，跟我记忆里的她，那个小时候坐在小板凳上洗袜子的姑娘，已经判若两人了。”
我不说话了，只觉得嘴里那点苹果忽然像嚼着纸团，淡而无味。
“可能是我多想了，”王紫冉叹了口气，又说，“也可能她真就混得好了，只不过。。。你明白吗？有时候我觉得，她像走进了另外一个剧本，一步一步把自己活成了观众最想看的样子。可她自己，累不累，我不知道。”
窗外阳光落在王紫冉的脸上，她神情平静，却藏着一丝复杂的怅然。
“咣当”一声，门被孟大爷推开了，把我们俩都吓得打了一个激灵。
“哎呦，你们这闺房密谈还没结束呐？要不要我再回避一下呀！”孟勇一边进屋放下他手里抱着的一摞刚从办公室带回来的学生作业，一边跟我们打着哈哈儿。
“别回避了，我也得回家了，你们接着办你们的好事儿吧。”我坏笑着站起身。
“你怎么一点儿也没有个姑娘样儿呢？什么话都乱说。”王紫冉翻着白眼儿嗔怪道，但我明明看到了她嘴边掩饰不住的笑意。
我知道我得走人了，再坐下去那才真是一只500瓦的大灯泡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