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经理确实是一个干实事的人，在王沁瑶离开后，他没让我等太久。三下五除二，他重启了电脑，又登录公司网页，快速回复了几个邮件，然后站起身，冲我微微歪了下脑袋，示意我跟上。
跟着张经理，我们来到一层前半部分的柜台区域，这时我才又仔细打量了一下这个所谓的“客服部”。
客服部在一层前半段，面积大概七八十平米。左右两边靠墙摆着一溜排开的展示柜，前面是玻璃柜台。展示柜的背板全是镜面，人站在两排柜台中间，无论是往左还是往右看，都会看见镜子里自己的影像。也就是说，从公司大门进来，除非目你不斜视地只盯着前面，否则一定会看到一个如影随形的自己。
我极度怀疑，如果长期在这种“被镜子包围”的环境里工作，会不会慢慢对自己产生强烈的厌恶感。毕竟，曝光率过高，总会让人产生审美疲劳的。不过从另一个角度来讲，这样的镜面又无形中把空间放大了，墙对墙，镜对镜，视野里仿佛有无数个柜台无限延伸，直到一个看不见尽头的远方。
我注意到，两边展示柜里陈列的商品并不相同。进门右手边的柜子里，摆着各种尺寸的硒鼓、墨盒、色带、U盘这些零零碎碎的计算机耗材；左手边的则整齐码放着一排排小型打印机、传真机、手写电脑等等计算机相关设备。
此时，左边柜台里空空荡荡，右边柜台的角落里，一个低头站着的小伙子正把半张身子藏在玻璃柜后，看不清脸，也不知道他在看什么东西。只是从他那种心虚的姿势来看，八成也不是在看跟上班有关系的东西。
“呃咳。”张经理轻轻咳了一声，算是提醒。
小伙子像被电了一下似的猛然抬头，四目相对那一瞬间，他的脸“腾”地红了。
“李波呀，咱能不能把工作做得认真点儿？”张经理缓缓开口，语气里透出一种似曾相识的无奈。那声音让我想起我高中的物理老师，他每次抱着一摞批改完的作业走进教室时，开场白也总是这一句：“同学们呀，咱们能不能把作业做得认真点儿？”
“扑哧。”我在心里回忆起当年的画面，没忍住笑出了声。
李波和张经理齐刷刷地把目光投过来，疑惑地看着我，好像都在问：“这场景好笑吗？”。我赶紧低下头，闭紧嘴唇，假装在看鞋面。
“柜台都擦干净了吗？昨天的流水账算了没？跟小刘她们对过账了？……”张经理一连串问题像机关枪似的噼里啪啦抛过来。
李波的脑袋在他面前晃得像个拨浪鼓，眼神无助地飘到我脸上，好像在指望我能帮他解围一样。
“合着会开完半天了，你们啥也没干呢。小孙呢？”张经理的语速明显加快，已经彻底失去了刚才那种不急不缓的节奏。
“小孙好像去厕所了……”李波抿着嘴，声音里带着点儿终于有“替罪羊”了的味道。
“赶驴上磨屎尿多。”张经理嘟囔了一句，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但还是被我的耳朵一字一句地捕捉了个清清楚楚。
“这是咱们的新同事，蒋昕恬，刚才楼上你们都见过了。现在分到你们组，以后就跟你和小孙一起管销售。”张经理像要赶火车似的，竹筒倒豆子般交代完，又转身对我说：“你要是有什么问题就问李波，我得去开会了。”
我赶忙点了点头，说：“您去忙吧，我自己能行。”
看到张经理转身走了，李波明显地松了一口气。他从柜台里探出身子，把右手伸到我面前，笑着说：“没想到把你分到我们组了，以后咱们得互助——互——爱——了。”他故意把“爱”字拖成了长长的尾音。
从他一口标准的“京片子”就能断定，他也是土生土长的BJ孩子。我一边伸手跟他握，一边仔细地打量着他。
中等个儿，肤色偏黑，一头蓬松的卷发在白炽灯下看着有点毛躁，像顶着个刚炸过的小爆米花。眼睛不大，却不安分地转着，笑的时候，嘴角总爱往上翘出一点弧度，露出一颗小虎牙。此刻他脸上的表情，就像小学里那些调皮捣蛋的男孩，眼里闪着机灵劲儿，笑容里却藏着几分狡黠的坏意。
“你好，希望我们将来能合作愉快。”我握住他的手，一本正经地说，故意忽略他的挑逗。
“我呢，来公司三年了，一直在客服部混日子……咳，工作。”李波看见我挑了挑眉，赶紧把“混日子”改成了“工作”。说话时，他下巴一抬，活像在说“我可是这里的老大哥”。
“嗯，我肯定会向你请教的。”我声音平静，眼神真诚地回应他，紧接着又问：“你都工作三年了，那你是哪一年毕业的？”我问这话时，心里带着点小心思，不想被他唬住。
“哦，我中专毕业就来了这里。”他说得倒是干脆。
“那你应该比我小，我是XX年生人，你呢？”虽然我知道刚见面就问年龄不太礼貌，但心里就是不痛快，非得戳穿他的假“大哥派头”不可。
“哈哈哈，小妹妹，我比你大好几岁呢，这是我第三份工作了。”李波看着我，笑得肩膀直抖。
“什么事儿这么好笑？”一个带着点稚气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
我赶忙转过身，想用一个微笑把刚才那点尴尬掩饰过去。
“小孙，你来的正好，这位新人分到咱们组了，赶紧过来认识一下。”李波的声音里还带着没收住的笑意。
被李波叫作小孙的男孩子看着真的很小，年龄小，个头也小，身上套着一件有些松垮的灰色工装，袖口都快垂到指尖。他脸型有点稚嫩，下巴尖尖的，白净得像没晒过太阳，只有一双眼睛又大又亮，在一层长长的睫毛下，扑闪扑闪地，好像随时要说话似的。他一笑，就露出一排整齐的小白牙，神情倒是挺有礼貌。
“您好，蒋姐。”他冲我点点头，嗓音干脆利索。
“别叫我姐，我可受不起。”我下意识地摆摆手，“我刚来，什么都不懂，还得向你们学习。”
“嘿，蒋姐您太客气了。”小孙说完，把手往裤兜里一插，歪着头看了我一眼，嘴角微微翘起，表情里透着一股不着调的漫不经心。
李波在旁边撇撇嘴，笑着补充道：“他呀，去年刚中专毕业，来公司不到一年，最擅长的就是一边喊忙，一边偷懒。”
“别瞎说啊。”小孙一边笑，一边假装要去掐李波的胳膊，“我这不是也挺努力嘛。”
我看着他这副玩玩闹闹的样子，心里有点复杂。才二十出头，就把摸鱼的本事学得这么熟练，怎么说呢，既觉得好笑，也有点莫名的无奈。
看着眼前这一大一小的两个“小油条”，我突然想起之前公司里的那两个技工，他们不也是这么一幅混日子的模样吗？
公司这么小，同事又这么不上进，在这里工作能有什么前途呢？我不禁暗暗地在心里打了个问号，同时心情更灰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