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
混沌的大脑伴随着落在眼前的光一同醒来,屋外初阳正好。
温悯抬起眼,窗被一件薄薄衣衫遮住,晃眼的阳光隔绝下来,落进屋里只剩下温浅柔光。
环视一周,衣服的主人不见踪影。
正疑惑时,门被推开,祝承抱着几件衣服走进来。
“师尊。”见温悯醒过来,祝承扬起一个笑。
温悯看了一眼他抱了满满当当的衣服:“你这是?”
“昨天淋了雨,衣服都湿了,我看天气很好,就带出去晒晒。”祝承弯起眼。
他怀里抱着的两件衣服都是一般样式,一眼看过去,分不出哪件是自己的。
看了一眼温悯的表情,祝承主动递过去一件衣服:“这个。”
此时天气正好,二人没有耽搁,启程回霁云宗。
不同于来时两个门派几十号人,如今纸鸢上只有他们两人,唯有掠过的风拍打着纸的声音与心跳同频。
祝承今天少有的沉默,没有找话题,也不乱动,就乖乖坐在她身侧。
到宗门时,尚未落地,远远便看见守山弟子冲他们挥挥手,转身飞也似的进门了。
方才走到门前,一众红衣少年便叽叽喳喳地从门内奔来,将二人围得密不透风。
温悯问了许晴的伤势,确认没了问题,又拿出在洛城同祝承逛集市时买的零嘴给他们散下去。
还没来得及问他们这两日练功如何,远远有人喊:“悯妮!”
忙推开众人往外看去,横二娘果然站在不远处,笑从眼里溢出。
温悯紧走两步,上前握住她的手:“二姨。”
横二娘笑呵呵地拍拍她的手,又絮絮叨叨讲了许多,大抵不过是这两日园中的梅花开得正好,她折了些做梅花糕,正等着温悯回来,温悯的衣裳太薄了,她做了个披风。
正说着,她抖了抖手中厚厚的披风,悉心为温悯系上。
披风上压了许多动物皮毛,方才吹了风回来,一盖上,便暖了不少。
只是这动物皮毛……
温悯看了看那鹅绒,不禁露出一点笑意。
谢枫一会发现自己养的鹅不见了,只怕是要嚷嚷了。
身后一众弟子正好奇地朝着二人的方向探头看过来,横二娘看了看身后那一众还在不断偷偷投过来目光的弟子们,有些局促地搓了搓手,面上的兴奋一瞬间凝固,整个人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般焉下来:“悯妮,我是不是不该现在过来找你……”
温悯摇摇头,拉着她往一众弟子的方向走。
“这是横二娘,”温悯向众人介绍着,又看了一眼祝承,笑道,“是你远房舅娘。”
她说完,又看向横二娘,温声道:“二姨,这些是我们这的弟子。”
横二娘这才知晓这是那远方侄子,连忙上前两步,想要去拉他的手,又在将要碰到时收了回去,在衣服上擦了擦,才笑着拉住祝承的袖子:“承承,练功辛苦么?”
她说着,又退开一步,感叹道:“怎的生得这么长一个……”
温悯忍不住笑了笑,又瞥一眼众人,一众弟子这才反应过来,七嘴八舌地跟着喊横二娘。
听着这称呼,温悯嫌难听,于是轻轻挥挥手,让他们各自散开去做自己的事情了,才又转过身,带着横二娘往里屋去。
进了屋子里,横二娘拍拍她的手,又从桌上拿起一个木屉,方才一打开,香气便迎面地扑了满屋。
“悯妮,快尝尝……”
“二姨,快试试……”
二人同时出声,又皆是一怔。
温悯捧着一件绸衫,横二娘端着一碗汤,两人面面相觑,片刻后,又一齐笑出声来。
横二娘搅了搅那汤,又再度拿手背探了探碗壁,确认温度合适,才放在桌上:“这是我在后山捕到的野鸭,分不出更多的来了,只给你拿来了,快尝尝,驱驱寒。”
谢枫宝贝他那些鹅得不行,生怕弟子给他抓了去,从不放到后山,横二娘既说是在后山抓到的,那想来就不是沧溟阁的鹅了。
温悯有些惊异地端起碗,浅浅抿了一口,又抬起眼,面上多了些笑:“好喝。”
横二娘笑呵呵地又把木屉一推:“好喝就多喝些,这里都是你的。”
温悯笑笑,又随手拿过桌上的空碗盛了一碗,推到横二娘身前,才问道:“二姨还会捕猎?”
横二娘挠挠头:“确实会一些,不过是什么时候学会的,我自个也不记得了。”
温悯抿了抿唇,又深深看了她一眼。
横二娘上了些年纪,但眉眼间依旧看得出些许年轻时漂亮的影子,又思及她一个人从老家一路找到霁云宗来,却只是人有些脏污,没什么重伤。
她愈发坚定了要查明横二娘身世的想法。
见温悯紧紧盯着她,横二娘有些无措地搓了搓手:“怎么了,是后山的东西抓不得么?”
温悯摇摇头,继而又将碗推开,拿过身后的绸衫,递到她手中:“二姨,快试试。”
横二娘看了一眼手中的衣衫,面上露出又惊又喜的表情,眼中的高兴闪过一瞬,又变成深深的犹豫,她将那衣衫又推了回去,摇摇头道:“悯妮,你这衣服看起来太贵了,我穿不起。”
“你放我身上太糟蹋东西了,还是你自个穿吧。”
温悯笑笑:“二姨,这衣服就是按着你的身量做的,你要是不穿,就浪费了。”
横二娘毫不犹豫地回答道:“我给你改小些。”
“二姨,”温悯叹了口气,又将那衣衫推了回去,“你见我穿过别的样式么?我们这有规矩,我穿不了的。”
“你就收下吧。”
横二娘又犹豫了半晌,才接了过来。
她的指上已经遍布老茧,手抚过衣衫时略微有些颤抖,却又尽力克制着,生怕将那衣裳勾出丝来。
终于用没什么茧的掌心摩挲了片刻那绸,她的眼顿时泛起红来。
这衣裳,当真一点也不磨肉。
横二娘又抬起眼,小心地看向温悯:“这衣裳是不是很贵,悯妮,你买了这衣裳,身上还有钱么?”
温悯心一涩,喉间有些堵。
她摇摇头,又握住横二娘的手,从衣袖间拿出一罐药膏,用手指沾着,在横二娘的手心划开,一点点涂抹均匀。
“二姨,你这手上旧伤太多,从今日起,你拿着这药,每日涂抹,”温悯手指抚过那些大大小小的旧疤,手指忍不住颤了颤,“我要出去些日子,你若是有什么需要,便找那些个穿红衣裳的。”
横二娘点点头,又擦擦眼泪,嘱咐她出门小心,才又将那一木屉放到她手上,让她带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