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府,书房内。
今日,便是他当初和顾千舟约定好的时间,他会带着沈微与和苏灵泽两人前来。经过三日的观察,程心确实没有任何问题也没留下什么后遗症,但是这副药对其他中了此毒的人却都没有效果。
除了这件事,他还想搞清楚另外一件尘封多年的往事。
根据千机阁搜集的消息来看,沈微与和苏灵泽的户籍并不是一出生就登记的,反而是在广德十六年冬才登记在册的。也就是说她们前十年的踪迹是无处可寻的,十年够培养一个卧底了。
裴凌轩已经把地道的入口掀开,坐在书桌上静静地待着。
桌上并没有摆放着文书,而是一串断了线的佛珠和一根糖葫芦。
“云微,你真的还活着吗?”裴凌轩的手轻柔地划过那串佛珠,心口仍旧在隐隐作痛,他不知道这串断了的佛珠意味着什么。
十年了,再次说出口她的名字,裴凌轩竟然都觉得有几分生疏了。
“裴哥哥!裴哥哥!”耳畔似乎又响起了她的声音:“我要找裴哥哥玩!”
“云微!我才是你的亲哥哥!你天天就知道喊裴哥哥!他给你下了什么迷药!我生气了!”沈珏阴恻恻地盯着裴凌轩,那模样像是要把他生吞活剥了一般。
“哥哥!不要生气!云微把糖葫芦给你!”
“今日上元节,我们去开花灯,好不好?裴哥哥!”云微小小的手拽着自己手腕,声音软软糯糯地说道。
“好。”
如果可以,如果知道,裴凌轩想自己一定会说:“不好。”
那天的花灯昏黄暗淡,形制诡异,像是一只只吃人的恶兽,吞噬掉了他所有的光亮和生命。
“裴哥哥,我要吃糖葫芦!”云微指着前面卖糖葫芦的小摊,笑得不见眼。
“哥哥有钱!哥给你买!你裴哥哥的钱还得用来娶老婆!”沈珏抽出自己的荷包上快步上前。
“买个糖葫的钱我还是有的,况且我的钱将来不也是云微的吗?”裴凌轩也跟着上前一步拍了拍沈珏的肩膀:“未来大舅子!”
“裴凌轩!我劝你还是慎言,不过一句口头的婚约,做不得数!”沈珏咬牙切齿地说着,拂开了裴凌轩的手。
两人争执不下,最终一人拿着一根糖葫芦转身。
身后空无一人,没有人再笑呵呵地接过他们手中的糖葫芦,跳着欢呼道:“耶!我有两个糖葫芦了!哈哈哈!”
只有杂乱无章的脚步,匆匆走过的行人,相拥的才子佳人,坐在爹爹肩头笑得肆意小姑娘,唯独没有等待他们糖葫芦的云微。
天地旋转,一张张笑脸在裴凌轩的眼中放大异化,最后化成一记又一记的耳光,打在他的脸侧。腿是软的,人也是,他第一次知道,力气是会一下子被人抽空,连走一步都是困难的,口中是连一个字也绷不出来的。
“如果你还活着,你还愿意再见我吗?”
没有人回答裴凌轩,只有漫漫无边的寂静,一如这十年的光阴,像是一条没有光亮的尽头,不知道终点和目的地在哪。
他们也回不到过去了……
他们都被困在了广德十六年的冬天,而那场从广德十二年开始的龙损之战在那年开春迎来了最后的落幕。
大周胜了!
两京十五道再次收复,乌卑称臣,乌卑王子入京都为质十年,举国欢腾。
可他的云微就这样消失在了胜利的前夕。
压抑在胸口的情绪再也无法克制,裴凌轩拿着那根糖葫芦,泪如雨下。
那样苦的东西,云微为什么会喜欢的呢?
“丁零——丁零——”一声细微的铃铛声从秘道中传来。
像是一条游蛇在他的书房内乱窜着,从一开始的肆无忌惮带着几分标记土地的意味。突然想是嗅到了什么奇怪的味道,动作开始逐渐放缓,变得小心翼翼起来,最后竟然化作一条小蛇轻柔地拭去裴凌轩的泪水。
裴凌轩一下子清醒了过了,抹去眼前的泪。
胸口那阵钻心的刺痛感仿佛也跟着这铃声逐渐消亡,变得平和宁静起来。
这铃声竟然有此功效,他快步起身前往那密道口。
裴凌轩不知道的是此时此刻只有沈微与一人站在这密道中,而他信任的顾千舟正躺在大牢中呼呼大睡,全然没有任何苏醒的痕迹。
没错!
她们姐妹俩再次把顾千舟耍了一通,假意同他和好,将他哄顺溜了,又套了不少话,再最后关头又将他进行了催眠。
只是她们没想到这条密道竟然有两条不同的方向。
“兵分两路!”苏灵泽拉着沈微与的手说道:“注意隐藏行踪,要是有危险就赶紧回到这里,大不了再回去!”
“好!”沈微与点了点头:“我走左边这条,你走右边这条!记住以后的岔路,你都走右边道,就可以找到出口。”
沈微与则是一路向左地走着,终于看见了点点光亮。
她边走边摇着手中的铃铛,探寻着前路的方向,狭窄的空间逐渐变得宽阔敞亮。
闷热潮湿的地道内,声音却带着她乍见天光,呼吸似乎一下子都畅通了起来。沈微与放慢了脚步,神识似乎都跟着那声音去往了那个宽阔的空间。
脑海中关于那间屋子的一切都在声音的回波中逐渐构建。几卷藏书,青竹摇曳,兰花飘香,听样子房子的主人似乎颇有闲情,将这间不大的房子布置得如此有情调。
可在这一片清雅中弥漫出一股忧伤的气息,沈微与动作一滞,摇铃铛的手逐渐变得轻柔起来,四散的听力也逐渐归拢向着那一处飘去。
靠得越近那股忧伤就愈加浓烈,它不再像是浅淡的一时情绪的宣泄,更像是陈年的伤疤散发阵阵钝痛的滋味,一块迟迟不肯割下的腐肉在蚕食着那人的心绪,吞噬得整颗心只身下最后一点的好肉,维持着人形。
沈微与只觉得自己的心脏都跟随着那人而开始刺痛起来,手不自觉地抚上胸口,压抑住那颗心脏的震动。那样浓烈的忧伤,沈微与只在山脚下李二狗死了老婆后听到过,没多久李二狗就跟着走了。可面前这个人似乎还存在着一丝执念,牢牢地牵制住他的神经。
可他似乎又并不愿意割弃掉那块腐肉,所以任由它发展壮大,甚至乐见其成。比起它的壮大,他似乎更害怕它的消失。他在用这种痛苦惩罚着自己,一次次剖开伤口,一次次地让自己濒临崩溃。
咸咸的!
是泪!
好多泪!
他在哭!
他为什么会哭呢?
沈微与不知道,心也跟着空了一块,脚步不自觉地加快上前,全然忘了自己现在所处的环境。
“是你!”一道硬朗的男声打断了她的冥想。
肩膀被人狠狠一压,手上的铃铛被人猛得夺下。
猝然睁眼,四目相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