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踉跄后退几步,撞翻了身后的茶桌。
青瓷茶具摔得粉碎,却在落地前诡异地悬浮在半空,碎片上折射出万千星光。
“我不明白,你和我讲个神话故事就能解释那团东西了吗?”
曲墨轻轻摇头,指尖划过悬浮的茶盏碎片,那些瓷片上的星光突然凝聚成一条璀璨的银河。
“万物皆有灵,有的可以吸取天地灵气,修行得道,上升成仙。“
他的声音忽然带上一丝若有若无的嘲讽。
“有的终其一生,也不得其法,而他们不过是芸芸众生中的一粒尘埃。“
他抬手打了个响指,悬浮的茶盏碎片突然化作无数光点,在穆南嘉周身流转。
曲墨指尖轻点茶盏碎片,那些星光突然扭曲变形,化作无数狰狞的妖魔虚影在水舍中游走。
“既然有神的存在,自然也就有了妖魔。“
他声音低沉,那些虚影随着他的话语不断变换形态。
“就像光与影,从来都是相伴相生,你昨日见到的便是魔。“
穆南嘉难以置信地张了张嘴,最终只挤出一个音节:
“......哈?“
她猛地站起身,八仙椅被她撞得向后倒去,却在落地前诡异地停在了半空。
“你的意思是——“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
“我现在可以像话本里写的那样,打坐修炼、御剑飞行,最后羽化登仙?“
曲墨忽然低笑出声,笑声里带着几分无奈和宠溺。
这个问题对于他来说,很简单,但又很难。
他修长的手指轻轻一勾,那把悬浮在半空的八仙椅便稳稳落回地面。
“你不是好奇我是人还是非生物吗?”
曲墨的眼中忽然泛起幽蓝的波光,水舍内的水流开始凝聚成形,在他身后化作一条盘旋的蛟龙虚影。
“我是介潭。“
他的声音突然带上远古的回响,四周的水墙浮现出洪荒时代的景象——浩瀚无边的深潭中,一条黑龙正在沉睡。
穆南嘉瞪大眼睛:“介潭又是什么?“
虚影中的黑龙突然睁开琥珀色的竖瞳,整个水舍为之震动。曲墨的衣袍无风自动,露出脖颈处若隐若现的鳞纹。
“四祖兽之一,万水之源。“他指尖轻点,水流化作无数古老文字,“羽嘉生飞禽,毛犊诞走兽,介鳞衍水族...“
随着他的话语,水幕中依次浮现出四尊通天彻地的巨兽虚影。
“倘若你是四祖兽之一的话,为什么现在屈居在这一方天地之中。”
穆南嘉的问题让水舍内的水流突然凝滞,曲墨身后的蛟龙虚影发出一声低沉的龙吟。
曲墨的嘴角勾起一抹苦笑,修长的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茶盏边缘。
“至于这个问题我不方便说,日后有机会自有人会给你解释。”总不能告诉你是因为你徒弟,我被他赶过来的吧!
后面的话,曲墨终是没说出口,毕竟这个是关他的面子工程。
“哦。“
穆南嘉拖长了音调,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茶杯边缘,青瓷杯身上映出她微微蹙起的眉头。
她的目光忽然被神女雕像裙摆处的一团雪白吸引——
那是一只通体银白的小狐狸,正乖巧地蜷在神女脚边,唯有尾巴尖上一点朱红,像是不小心沾了丹砂。
“等等,“
她突然倾身向前,茶汤在杯中晃出细碎波纹,
“你说你是四大祖兽,那这只趴在神女裙边的小狐狸又是谁?“
曲墨正端着茶盏的手微不可察地一抖,茶水险些洒出来。他轻咳一声,目光飘向别处:
“咳...那是神女随手在路边捡的。看它当时又小又软,可怜巴巴的,就收留了。“
——谁能想到这厮长大后阴险狡诈,整日里装模作样,还专爱碰瓷小姑娘!
曲墨在心里咬牙切齿地补充道。
穆南嘉歪着头,总觉得那狐狸的眼神莫名熟悉。
“奇怪...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这双眼睛?“
她喃喃自语,
“尤其是这副似笑非笑的表情...“
记忆深处有什么在蠢蠢欲动。某个雨夜,血迹斑驳的白色小团子,还有递到眼前的油纸伞。
画面零碎得像是打翻的琉璃珠,怎么都拼凑不完整。
“它是不是叫...莳郁?“
“咔嚓“一声脆响,曲墨手中的青瓷茶盏裂开一道细纹。
他修长的手指骤然收紧,骨节泛白,茶水溅落在沉香木案几上,晕开深色的痕迹。
“你——“
他的声音像是从齿缝间硬挤出来的,鎏金的瞳孔微微收缩,
“怎么知道?“
穆南嘉也被自己脱口而出的话惊到了。
她茫然地眨眨眼,长睫在眼下投下一片阴影:
“我也不知道...就是突然觉得...“
她伸手虚点了点画中狐狸狡黠的眉眼,
“这个名字很适合它。“
那个名字就像早春第一株破土的新芽,带着潮湿的泥土气息,从她心底最柔软的角落悄然而生。
莫名的熟悉感让她心尖发颤,却又抓不住头绪。
“......“
曲墨的银睫低垂,掩去眼底复杂的情绪。
三百万年了,轮回百世,明明什么都不记得,可偏偏记得那个最让她心软的名字...
“行了,你也别瞎想了。“
他突然站起身,玄色衣袖带起一阵带着海风气息的凉意,抬手轻轻拍了拍穆南嘉的发顶,
“时间不早了...“
“你还没说完呢!“
穆南嘉一把抓住他的袖角,
“这就赶人走?太不道德了吧!“
曲墨挑眉:
“我怎么没讲完?“
“那个故事的结局呢?“
她执拗地追问,
“往圣神最后怎么样了?“
空气突然凝滞了一瞬。
曲墨转身望向窗外翻涌的云海,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仿佛有万千星辰坠入深海,
“是往圣神剜心取骨,以神魂为引,将魔神永镇忘川之底。自此...“
窗外突然传来一声悠远的钟鸣,震得屏风上的海浪图剧烈翻涌。
他指尖凝聚出一朵小小的浪花,又看着它破碎消散,
“自此,世间再无古神。这就是结局。“
最后一缕天光透过雕花窗棂,在他侧脸投下斑驳的阴影。
穆南嘉突然觉得心口一阵刺痛,仿佛有什么重要的东西,随着这个结局一起永远沉入了忘川之底。
“不对...“
穆南嘉突然按住心口,那里传来的绞痛让她声音发颤,
“你说的不对...“
曲墨身形一滞,缓缓弯腰与她视线齐平。
曲墨手中的昙花锦帕还带着深海的气息,却在触及穆南嘉额角的瞬间凝结成霜。
他指尖微颤,看着少女瞳孔中倒映出的星河——
那分明是三百万年前忘川之畔的星轨。
“怎么不对?“
他声音放得极轻,像是怕惊扰了什么。
“她...没有消失...“
穆南嘉的声音忽然空灵得不像凡人,唇间呼出的白雾在空中凝成古老的咒文。
水舍四壁的锦缎无风自动,露出后面镌刻的太古神纹,此刻正随着她的呼吸明灭闪烁。
“而是...“
穆南嘉的瞳孔微微扩散,目光穿透曲墨的肩头,落在某个遥远的时空节点。她看见——
忘川之水逆流成星河,万千星子沉入墨色河底。
玄衣女子在封印完成的刹那突然回头,唇角勾起与画中白狐如出一辙的笑。
染血的指尖掐诀,将最后一道神纹打入轮回道...
曲墨的银发突然被无形的力量扬起,他惊愕地看着少女眼中流转变幻的岁月长河——
穆南嘉的喉间发出金石相击般的回响,
“将神骨化为舟,神魂作桨...“
她突然痛苦地弓起身子,指甲在沉香木案几上抓出五道泛着金光的痕迹,
“渡尽...轮回苦海...“
话音未落,整座水舍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十二扇雕花云窗同时炸裂,窗外翻涌的不再是幻化的云海,而是真实倒灌的忘川之水。
漆黑的水流中沉浮着无数星光,每一颗都是往圣神散落的神魂碎片。
曲墨鎏金的瞳孔剧烈收缩——
穆南嘉眼底浮现的细密金纹,正是往圣神的本命神纹。
这些沉寂三百万年的纹路,此刻正如春藤般在她眼白处蔓延生长。
“你......“
曲墨伸出的手僵在半空,指尖凝结的冰晶簌簌坠落。他望着那道比他更快接住穆南嘉的白影,鎏金瞳孔中泛起复杂的波澜。
月华般的流光散去,露出莳郁修长的身影。
九条雪白的狐尾在虚空中舒展,织就一张柔和的网,将昏迷的少女轻轻托起。
他低头时,银发垂落,与穆南嘉散开的青丝纠缠在一起,分不清彼此。
“你还是放心不下。“
曲墨声音沙哑,看着莳郁指尖抚过少女眼角的金痕——
那是往圣神泪化成的神晶。
莳郁的唇角勾起熟悉的弧度,眼中星河倒转:
“当然。“
简单的两个字,却重若三百万年的等待。
他抬眸时,琥珀色的瞳孔里映出曲墨手臂上的一条狰狞的疤痕,
“你不也一样?“
曲墨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臂上那道狰狞的疤痕,鎏金色的瞳孔里暗潮翻涌:
“我等她三百万年,与你终究不同。“
他的目光落在莳郁怀中安睡的少女脸上,声音轻得仿佛怕惊醒了某个遥远的梦,
“你对她是妄念丛生,可我对她...只有亲情。“
“曲墨。“
他声音里带着警告的意味,琥珀色的瞳孔倒映着窗外突然翻涌的黑色雾气。
“先送她出去,我们再去解决那些杂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