案七蔷薇
六十三劣质(下)
“新山重新招标搞园区开发的这个项目,原本也是富安兴城已经拿下的地皮。”
韩长云揣着手臂,半倚在身后的红木书架上,余光稍微上抬,瞥了眼高悬在头顶上方省级表彰的奖牌,停顿了两秒,缓慢地沉了口气。
“四年前陈佐辉一死,富安兴城折了至少一半的生意,沣西的香饽饽稀里糊涂地就掉进盛城国际的口袋里;这段时间不也是?陈佐奕前脚刚被人挖了心,富安兴城使出吃奶的劲儿在周边开拓下来的商业版图后脚就几乎都被盛城国际鸠占鹊巢,琢磨着怎么划拉彻底。这事儿你要说巧合?狗都不信!姓梁的真是从老到小没一个正经东西……富安兴城这点儿羊毛让他们家剃得溜干净,看这架势八成是打算烤个全羊,连骨头架子都给他吞进去……”
邵桀敛眉,忽然没来由地想起四年前红楼案调查期间,那位因为“擅离职守”被追责,在警情通报里死得不明不白的魏警官,后脊梁“噌”地蹿起一股阴恻恻的凉意。
“……富安兴城拿下这个项目挺长时间了吧?一直也没听说过有什么动静?”
“富安兴城的日子也没比我们这些中不溜儿搞工程的强多少,姓陈的一直是拆了东墙补西墙,外省那个商品房建材老早就开始出问题,钱砸在里头就没影儿……我听说陈佐奕想琢磨城郊开发区竞标的事情,拨点儿款捏在手里,起码能把新山那块儿的工程先拉起来——结果呢,连招标会的门槛儿都没摸着,人先躺太平间里。”
韩长云大概听得出邵桀的言外之意,也清楚自己当初这点儿侥幸投机的心思活泛得有点急功近利,脑袋一仰,后脑勺儿重重地磕撞在柜门玻璃:“我最开始也是打算碰碰运气,可那会儿光知道盛城国际还在配合调查,不能参与竞标事宜,没料到那八百年不往来的娘家人也掺和进去……韩律虽说油头滑脑的事儿比你叔我差了一大截出去,但他跟你那个小生意或多或少地跟姓梁的有接触,他怕我吃亏,所以就借着一轮投递的空当往那块划分开发的区域走了一趟,兜了一大圈儿回来,让我先把靠近水库的这个小山头择出去。”
邵桀脑子里缓慢地盘算一圈,温吞地想起公司刚注册那会儿,韩律掐着他的脖子让他学习法律知识争当优秀纳税人时大略扫看过的关联条款,嘶声费解:“水库下游旁边……建什么产业园也不行?”
韩长云未置肯否,只是觑着邵桀脸上的诧然,无奈地晃了晃脑袋:“新山水库旁边这个山头,离姓楼的搞的那个什么没开放的景区没多远,这事儿你知道吧?”
邵桀稍微摇头:“姓楼的想一口气吃个胖子?”
“这个小山头——是个还没正式批过勘探开采的小矿山。但因为离水库太近,估计勘探开采的手续会非常麻烦。”
韩长云伸手在规划图上的空白位置重重一点,指腹戳得电脑显示屏差点儿掀翻在桌面。
“韩律溜达过去的时候发现里面已经有偷采的情况……姓楼的也好姓梁的也罢,面子上想赚个好看,私底下八成老早就把这聚宝盆捧在自己怀里,擎等着把原来富安兴城的地攥在自己手里面,再堂而皇之地把这点儿黑心钱从水里头捞出来。”
邵桀拧着眉头先没应声,视线耷落在韩长云桌面摊展太久阖不完全的文件夹和书册上面,沉默良久,觑着韩长云恍然留意到邵桀目光所及,便状似无意地上前按挡在文件夹封面的手背,蓦地抬眼。
“所以即便知道新山水库旁边的这个山头有问题,还在想办法琢磨标书,是不是因为,云峰建设,也在惦记这个还没正式批文开采的矿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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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我总觉得,咱们其实不一定非得死磕着唐葭、付乐枫和杨糖果不放。甭管是四年前的案子还是最近发生的这三起——”
江陌掰着手指头把这些个翻腾泛旧的文档复印件从头往后捋,盘腿坐在小沙发上,隔着摞得老高的文件看向捧着卷宗打哈欠的顾形,含混停顿了几秒,嘀嘀咕咕地把顾影的案子拎了个典型:“被害人身上的社会关系挖来挖去也就那些东西,能找着点儿不正当的男女关系那都算是能当成线索的证据……其他人且不提,顾老师的情况都心知肚明……陈警官都快掘地三尺了也没找到丁点儿的蛛丝马迹……”
顾形先没吭声,眉头挑得老高,从书山卷垛后面歪过脑袋,撂下手里分局上报的付乐枫乱得让人头疼的人际关系,若有所思地看向江陌都快拧出个疙瘩的眉心,“这么多起凶案,被害人之间都是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不从死者身上切入着手……就干耗着等凶手露出破绽再追着线索跟上去?且不提人命关天拖不起,老高赶明儿就得把咱爷儿俩骂得扒层皮。”
“当初调查挖心案那会儿也觉得死者之间没什么实质性的关系,但说到底不过就是知情的旁观者一瞒再瞒,心虚的人不敢开口而已。”
江陌婉拒了顾形试图交给她鉴赏一二的“付乐枫感情史”,到底是把“魔爪”伸向了实习生交流会撤下来给顾形打扫的果盘里,剥了颗都快看不出果皮原本颜色的荔枝塞进嘴里,甩了甩满手的汁水,哼了口气:“挖心案要不是宋亦珂紧咬着不放,宋晚晚遭遇的事情我们根本没机会知情……”
“你别甩地上啊!招蚂蚁!到时候老耿又惦记着划分担区责任制的,让我满走廊拖地。”顾形并不反驳,咂了下舌尖,抄起皱巴巴的纸巾砸到江陌的怀里:“乱七八糟地琢磨那么多,说白了,你还是在惦记宋亦珂转运出事之前,偷偷摸摸地跟你念叨的那一字半句。”
江陌撇了下嘴角,捧着纸巾对着这一摊子无从推进焦头烂额地叹了口气:“挖心案和红楼案时间交错相近,宋亦珂刚出事,这割喉的案子就发生了三起,甭管是三四年前还是现在,都撞到一块儿纯属巧合的可能性几乎为零——而且这段时间出事的三个人,社会关系都快织成网了,都没找到什么有深入调查意义的实质性交集,我觉得倒不如先抓个典型……你看啊师父,四年前四年后,被害人一只手都数不过来,但被牵连栽赃的倒霉蛋,迄今为止可就两个,一个魏祺盛,一个韩律……好死不死地都跟我有那么点儿往来关系——”
顾形哼了一声,目光一烁,眼皮先落下去:“……少往自己脸上贴金。”
“……合理猜测嘛——”江陌脑子里闹哄哄的思绪没怎么梳理顺利,松松垮垮耷拉在旁边的那根弦忽然被顾形一带而过的只言片语扽得溜紧,整个人就蓦地从沙发上弹起。
“诶师父?那个废车场的徐江华,就没点儿什么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