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抱着那卷温热的竹简在竹林里狂奔,晨露打湿的石阶像抹了油,好几次差点摔进旁边的溪涧。可掌心的温度却越来越烫,“东荒志“三个字在竹片上隐隐发亮,像是有团火苗要从里面窜出来。
末天你跑什么?“阿竹挎着竹篮从溪边钻出来,她篮子里的草药沾着露水,其中几株紫茎的正是阿公要的醒神草。看见我怀里的竹简,她突然捂住嘴,“阿公把那个给你了?“
我点头的瞬间,竹林深处传来震耳的狼嚎。这次不是单只,而是成片的嘶吼,像是有支军队正在穿过迷雾。阿竹的脸色瞬间惨白,她指着西方的天空——那里的云层正在旋转,形成个巨大的灰黑色漩涡,连太阳都被吞了进去。
“回家告诉大家,把孩子藏进地窖。“转身往黑风口的方向跑。阿竹在身后哭喊着什么,可风声太急,那些话语刚出口就被撕碎了。
跑过猎队常去的白桦林时,树皮上突然渗出暗红色的汁液。我想起阿公说的血雾,心脏狂跳着加速脚步。往年这个时辰,林间该有松鼠跳来跳去,可现在连只飞鸟都没有,只有我的脚步声在空荡荡的林子里回响,像敲着口破鼓。
黑风口的风带着铁锈味。我站在断裂的石桥上往下看,那些红色的风沙正在盘旋起舞,聚成道数十丈高的沙墙。墙后面隐约有兽瞳闪烁,绿光、红光、还有些说不出颜色的光晕,像把打翻的调色盘泼在了戈壁上。
“阵眼...“我蹲下身抚摸石桥的裂缝,里面嵌着些淡金色的粉末,和阿公席子上的草茎同色。指尖刚触碰到粉末,整座石桥突然震颤起来,那些裂缝里冒出丝丝缕缕的白汽,在半空凝结成模糊的人影——是些穿着残破铠甲的士兵,他们举着锈迹斑斑的长矛,朝着沙墙的方向无声呐喊。
这就是阿公说的阵眼余威?我正想再细看,沙墙里突然传来震耳的咆哮,头铁甲熊撞开沙幕冲了出来。它比村里猎队描述的要大上三倍,皮毛上的血色纹路像活物般流动,左爪还嵌着半截断剑,剑身上的符文明明灭灭,像是在挣扎着要挣脱熊爪。
“吼——“铁甲熊的咆哮震得我耳膜生疼,可当它的目光扫过我怀里的竹简时,突然发出恐惧的呜咽。那些血色纹路瞬间黯淡下去,它庞大的身躯竟开始往后退缩,像是在害怕竹简上透出的微光。
我突然想起阿公的话,赶紧翻开“东荒志“。第二页画着幅地图,黑风口的位置用朱砂点了个圆点,旁边写着行小字:“罡风蚀骨,唯灵脉可护。“墨迹旁边还画着个手势,拇指按住中指第二节,其余三指张开成扇形。
“这样吗?“我依样画葫芦地抬手,掌心的竹简突然爆发出刺眼的金光。那些淡金色的灵脉粉末从石桥裂缝里喷涌而出,在我身前织成面光盾。铁甲熊刚撞上来就发出凄厉的惨叫,它身上的血色纹路像被烈火灼烧般消退,露出底下灰败的皮毛。
“原来你们也会疼。“我看着它落荒而逃的背影喃喃自语。这时才发现,光盾的边缘正不断有黑色的雾气消散,那些雾气落地后,竟在沙地上腐蚀出一个个小坑。
风突然停了。沙墙后面传来细碎的碎裂声,像是有人在远处敲碎冰块。我握紧竹简往前走,每一步都踩在光盾投射的光斑上——那些光斑里能看到奇怪的景象:有穿着白袍的人在焚毁书籍,有阵师模样的老者把婴儿放进刻满符文的陶罐,还有无数飞舟坠落在血色的海洋里。
“这是...大裂隙之战?“我蹲下身触摸沙地上的脚印,那些脚印不属于任何已知的野兽,倒像是某种鸟类的爪印,却有成年人的手掌那么大。脚印旁边还散落着些金属碎片,上面刻着和阿公玉佩相似的纹路。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沙地里突然冒出截石柱。柱顶刻着个残缺的雕像,看服饰像是位女性,她的右手伸向西方,掌心向上,像是在托举什么东西。而在她的手腕处,有道明显的断裂痕迹,断面平整,像是被人用利器斩断的。
“这是...“我凑近细看,发现雕像的基座上刻着行小字:“镇灵第三十七阵眼,守将林素心,魂燃于此。“
话音刚落,石柱突然震颤起来。雕像断裂的手腕处涌出淡金色的光流,在空中组成个完整的人形。那女子穿着素白的长袍,发间别着支玉簪,她的面容模糊不清,唯有双眼亮如星辰。
“三百年了,终于有人能看见我了。“她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金属碰撞般的回响。光流组成的手指指向沙墙深处,“穿过去,那里有你要的答案。“
“你是谁?阿公他...“
“村长还在撑着阵眼。“女子的身影开始变得透明,“告诉天启城的人,裂隙在扩大,他们堵不住的...除非...“她的声音突然消散在风里,光流重新缩回石柱,只在基座上留下个完整的符文,和阿公玉佩上的裂痕严丝合缝。
沙墙突然开始崩塌。我这才发现,所谓的沙墙其实是层空间壁垒,那些红色风沙不过是空间扭曲产生的幻象。壁垒后面露出片奇异的景象:条蜿蜒的河流横亘在戈壁上,河水泛着淡金色的光泽,河底沉着无数发光的碎片,像是把整条星河都铺在了地上。
“灵脉河?“我看着河对岸的景象愣住了。那里有片废墟,断壁残垣上还残留着符文的光泽,最中央的高台上,竖着块巨大的石碑,碑上刻着“东荒戍卫“四个大字,字迹苍劲有力,仿佛能穿透时空。
河边停着艘小船,船身是用某种白色的木材打造的,上面刻满了和席子相同的纹路。我跳上船才发现,船底没有任何缝隙,却能清晰地听到水流声,像是船本身就是灵脉的一部分。
“顺流而下吗?“我拿起船桨,发现桨柄上刻着幅微型地图,终点处画着座黑色的巨塔,塔尖直指天空,像是要把天穹戳出个窟窿。
船刚离岸,身后就传来震天的巨响。我回头看见,那座石桥正在崩塌,无数黑色的雾气从裂缝里涌出,在空中聚成头巨大的怪兽,它没有具体的形状,只有无数双闪烁着红光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小船。
“快划!“河面上突然传来林素心的声音,“空间壁垒破了!“
我拼命摇动船桨,小船像离弦的箭般顺流而下。灵脉河的河水泛着温暖的光泽,每当黑色雾气靠近,河水就会自动涌起浪涛将其拍散。两岸的景象飞速倒退,我看见无数残破的阵眼石柱,有的已经断裂,有的还在顽强地散发着微光,像黑夜里的星辰。
“那是什么?“我突然指着岸边的块巨石。石头上插着柄长剑,剑柄上镶嵌着颗红色的宝石,宝石里似乎有团火焰在燃烧。当小船经过时,长剑突然震颤起来,宝石的光芒和竹简上的微光产生了共鸣。
“是赤焰剑。“个苍老的声音在脑海里响起,“当年李将军用它斩碎了三头裂隙巨兽...“
我猛地抬头,四周空无一人。只有灵脉河的河水在低声吟唱,那些破碎的记忆片段像潮水般涌来:金甲将军在城楼上挥剑,阵师们手拉手组成人墙,还有无数人举着武器冲向血色裂隙...
小船突然剧烈颠簸起来。我抓住船舷往水下看,发现河底沉着艘巨大的沉船,船身上写着“天启“两个字。沉船的桅杆上还挂着面旗帜,旗帜上绣着只展开双翼的金色巨鸟,鸟喙处叼着枚玉佩,玉佩的形状和阿公那半块一模一样。
“天启城的船怎么会在这里?“我正疑惑,沉船里突然飘出些泛黄的纸卷。我捞起其中一卷展开,上面的字迹已经模糊不清,但还能辨认出“驰援东荒“、“粮草断绝“、“阵眼将破“等字样。最后几行字被血渍浸染,只能看清“吾等愿以魂魄为灯,再撑百年...“
“原来你们来过。“我把纸卷小心翼翼地收好,眼眶突然发热。阿竹的妈妈总说中州人抛弃了我们,可这些纸卷分明在诉说着另一个故事。
前方传来瀑布的轰鸣。我急忙稳住小船,发现灵脉河在这里坠入了个巨大的峡谷,峡谷两侧的岩壁上布满了洞窟,每个洞窟里都亮着微光,像是无数双眼睛在注视着我。
“要下去吗?“我看着深不见底的峡谷犹豫着。这时竹简突然自动翻到某一页,上面画着条盘旋的龙,龙首正对着峡谷深处,旁边写着“灵脉之源,在深渊之底“。
小船顺着水流坠下瀑布,失重感让我忍不住闭上眼。可预想中的撞击没有到来,反而有种被温暖包裹的感觉。再次睁开眼时,发现自己正漂浮在片巨大的地下湖泊里,湖水泛着荧光,湖底能看到无数条灵脉交织成网,像张巨大的金色蛛网。
湖中央有座小岛,岛上立着块巨大的石碑,碑上刻着完整的镇灵阵阵图。阵图的中心位置,有个凹槽正好能放下阿公的那半块玉佩。而在石碑的基座上,刻着三百年前所有守将的名字,第一个就是“林素心“,最后一个是“陈九“——那是阿公的名字。
“原来阿公就是最后一个阵眼。“我抚摸着那些深刻的字迹,突然明白他为什么会变得透明。那些淡金色的灵脉,不仅在守护东荒,也在消耗着阵师们的生命力。
湖水突然开始旋转,湖底的灵脉网发出刺眼的光芒。我看见无数影像在光芒中闪现:天启城的钟声穿透云层,东荒的孩子们在灵脉河边嬉戏,白袍的中州人和东荒的阵师并肩绘制阵图...最后所有影像都汇聚成一句话,浮现在半空:
“裂隙将合,唯同心者可见天痕。“
我掏出一直藏在怀里的半块玉佩——那是阿公在我十岁生日时给的,他说这是我父母留下的信物。当玉佩嵌入石碑凹槽的瞬间,整个地下湖泊都震颤起来。完整的阵图爆发出万丈光芒,顺着灵脉网蔓延至整个东荒,那些原本黯淡的阵眼石柱重新亮起,连黑风口的空间壁垒都开始自我修复。
“阿公!“我对着湖面大喊,声音在巨大的溶洞里回荡。湖水中映出阿公的身影,他站在茅屋前,腰间的木剑插在地上,剑身上的纹路正和阵图产生共鸣。他的笑容在水光中渐渐清晰,然后化作点点金光,融入了流淌的灵脉。
不知过了多久,光芒渐渐散去。我发现地下湖泊的边缘出现了条石阶,石阶尽头有扇石门,门上刻着“通向西州“四个大字。门缝里透进微光,还能隐约听到远处传来的钟声——那钟声清澈悠扬,和阿公描述的天启城钟声一模一样。
我拿起那卷已经变得古朴的“东荒志“,最后一页不知何时多了几行字,是阿公的笔迹:
“东荒者,非守关之人,乃持灯者也。灯在,希望不灭。“
石阶上的露水沾湿了草鞋,像极了清晨竹林里的触感。可这次我没有奔跑,只是一步步稳稳地向上走。石门后的光亮越来越盛,隐约能看到飞鸟在蓝天白云间掠过,远处的天际线处,有座巨塔刺破云层,塔尖反射着太阳的光芒,像根连接天地的光柱。
“城市...“我握紧了怀里的玉佩,掌心的温度刚刚好。黑风口的方向已经听不到狼嚎,取而代之的是风吹过麦田的声音,那是东荒从未有过的温柔声响。
或许答案不在天启城的黑色巨塔里,也不在那些破碎的记忆里。当我踏上石阶的最后一级时突然明白,所谓天痕,从来不是大陆上的裂隙,而是人心上的隔阂。
石门缓缓打开,外面的世界在阳光下舒展。我深吸一口气,迈步走了出去,身后的灵脉河仍在低声吟唱,像首跨越三百年的歌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