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跟着村长阿公的脚步穿过晨雾弥漫的竹林,露水打湿了裤脚,带着清冽的草木气息。阿公的草鞋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沙沙轻响,他佝偻的背影在晨光里像株老松,明明走得缓慢,我却要小跑才能跟上。
“阿公的屋子总像被雨水洗过。“我盯着那扇竹编门喃喃自语。每次来这里都觉得奇怪,东荒的风沙能磨秃岩石,可这间茅屋的梁柱永远泛着竹篾的原色,连窗台上的陶罐都没有半分尘垢。
“坐。“阿公指了指蒲团。我刚坐下就弹起来——席子底下好像藏着流水声,低头细看才发现,这竟是用某种淡金色草茎编织的,纹路里流转着微光,像把整条星河铺在了地上。
“想问什么?“阿公往陶碗里倒着琥珀色的液体,热气腾起时,我看见碗壁上映出些奇怪的影子:高耸入云的黑色巨塔,漂浮在半空的岛屿,还有被红光笼罩的城池。
“天痕大陆有城市吗?“我攥紧衣角,声音发颤。这个问题在心里盘桓了很多天,从来的第一天就在心里询问,从偶尔一次在村里孩子拿的兽骨地图上看到“中州“两个字开始。但村里的老人都讳莫如深,只有阿公偶尔会望着西方出神。
阿公的手指在碗沿轻轻敲击,陶碗里的影子突然活了过来。我看见无数飞舟划破云层,街道上的人们穿着绣着流光的衣裳,他们抬手就能点燃火焰,跺脚便能召来水流。最让我震惊的是那些建筑,有的像绽开的莲花,有的如盘龙盘踞,城墙闪烁着符文的光泽,把整个天空都染成了淡紫色。
“离我们最近的天启城,距离这里大概有千万里之遥,阿公的声音带着叹息,“三百年前,那里的钟声能传到东荒边缘。“
“那东荒为什么只有野兽?“我追问着,指甲掐进了掌心。上个月猎队又少了两个人,被啸月狼撕碎在黑风口。阿竹的妈妈总说我们是被遗弃的人,可我不信。
陶碗里的景象突然变了。血色漫过大地,巨塔崩塌时溅起的碎石像流星坠落,有个身披金甲的人影站在城楼上,他手里的长剑划破天空,裂开的缝隙里涌出血色的雾气。那些雾气落地就变成了狰狞的怪兽,撕咬着奔逃的人群。
“大裂隙之战。“阿公把陶碗推向我,“你看清楚那些野兽的眼睛。“
我猛地凑近,心脏像被巨手攥住——啸月狼的瞳孔里有符文在燃烧,铁甲熊的利爪泛着和城墙上一样的红光。它们根本不是自然生长的野兽,而是被污染的灵物。
“东荒曾是灵脉最盛的地方。“阿公从墙角拖出个木箱,铜锁上的饕餮纹在接触他手指时发出嗡鸣。箱子打开的瞬间,我闻到了陈旧的墨香,里面整齐码放着竹简,最上面那卷用金丝捆着,写着“东荒志“三个字。
“看这个。“阿公展开一幅兽皮地图,上面用朱砂画着密密麻麻的线条,像张巨大的网罩在东荒版图上。“这些是上古布设的镇灵阵,当年为了阻挡血雾扩散,三百位阵师把自己的魂魄炼化成了阵眼。“我们是上次战争遗留下来的人族后裔。
我指着地图边缘的缺口:“这里就是黑风口?“上个月猎队就是在那里遇袭的,那里的风沙永远是红色的。
“阵眼在衰减。“阿公的指尖划过那些朱砂线,有几处已经变得暗淡,“五十年前还能听到阵眼发出的清鸣,现在...“他突然停住,侧耳倾听,茅屋外面传来狼嚎,比往常更近了。
“为什么不离开?“这个问题堵在喉咙里太久,说出来时带着哭腔。我见过太多人在兽潮里丧生,去年冬天,隔壁的阿武哥为了保护粮队,被铁脊蛇咬断了腿,最后还是阿公给了他一碗药,让他走得安详些。
阿公没有回答,只是从木箱底层取出块玉佩。那玉佩是黑色的,上面刻着残缺的纹路,像是被硬生生掰断过。当玉佩接触到席子上的微光时,那些淡金色草茎突然直立起来,在半空组成了奇异的图案——破碎的大陆,断裂的桥梁,还有无数正在迁徙的人群。
“不是不离开,“阿公的声音里带着从未有过的疲惫,“是走不了。东荒东西南北亿万里之遥,但是四周的空间早就被裂隙扭曲了,十年前有队商队试着往南走,结果在同一个峡谷里绕了三个月,最后发现自己一直在原地打转,身边的同伴都变成了石像。“
我突然想起阿武哥临终前说的话。他说看见南边的山脉在移动,那些山峰像巨兽的脊背,会随着月亮的位置改变形状。当时我们都以为是他烧糊涂了。
“那城市里的人呢?“我盯着玉佩上的裂痕,突然明白过来,“他们不管我们吗?“
陶碗里的液体剧烈晃动起来,映出的景象变得模糊。有穿着白袍的人站在高台上,对着下面跪拜的人群说着什么,他们的嘴唇动得很快,却发不出声音。然后画面切换到战场,那些曾经守护城池的战士,正举着武器刺向逃难的东荒人。
“中州的掌权者认为,东荒已经被血雾污染,留着是祸患。“阿公把玉佩重新放回木箱,“三百年前那场战争,不仅撕裂了大陆,也撕碎了人心。“
茅屋外面的风声突然变了调,像是有无数野兽正在聚集。阿公站起身,我才发现他的后背挺直了,腰间不知何时多了柄木剑,剑鞘上的纹路和席子上的草茎一模一样。
“想知道真相,就得自己去看。“阿公把那卷“东荒志“递给我,竹简入手温热,“明天去黑风口,那里的阵眼还有余威,能带你穿过第一层空间扭曲。“
我翻开竹简,第一页就写着一行字:“东荒者,非被弃之民,乃守关之人。“墨迹旁边画着个奇怪的符号,和阿公玉佩上的裂痕正好能拼合。
狼嚎声越来越近,阿公推开竹门,晨光里站着头通体雪白的巨狼,额头上有赤色的符文。它看见阿公时竟往后退了两步,喉咙里发出呜咽,像是在畏惧什么。
“去吧。你不应该留在这里”阿公拍了拍我的肩膀,他的手掌异常温暖,“记住,当你在天启城看到黑色巨塔时,绕着它的影子走,那里的地砖会指引你找到完整的阵图。“
我抱着竹简跑出茅屋,回头时看见阿公站在门阶上,木剑已经出鞘。淡金色的剑光里,那头啸月狼化作光点消散了,而阿公的身影在晨光里渐渐变得透明,像要融进那些草茎编织的星光里去。
席子上的流水声突然清晰起来,我这才惊觉,那些淡金色的草茎根本不是编织的,而是无数条细小的灵脉,正源源不断地往地下输送着能量。而整个东荒,或许就是座被遗忘的巨大阵盘。
“城市...“我抚摸着竹简上凹凸的字迹,黑风口的方向传来隐约的雷鸣。远处的天际线正在扭曲,像是有什么东西要从云层里钻出来。
明天,我想我会知道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