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嬷嬷这条“销售渠道”的效率,远超李明月的预期。
短短几天,赵嬷嬷就接连收到了来自静嫔宫里的“回馈”——不再是偷偷摸摸藏在假山后,而是由静嫔身边一个体面的二等宫女,借着给冷宫“送些用不着的旧物”的名义,堂而皇之地送来了一个不小的包裹。
包裹里不再是简单的食物。除了几样精致的糕点、一小罐上好的蜂蜜、几块柔软的细棉布,竟然还有一小盒品质不错的银霜炭、一小包珍贵的红枣枸杞,甚至还有几味调理身体的普通药材!更有一张折叠整齐、字迹娟秀的素笺,上面写着“感念赠物,聊表心意,望勿推辞”。落款是一个娟秀的“静”字。
“公主!静嫔娘娘…静嫔娘娘竟亲自回礼了!”赵嬷嬷捧着那张素笺,激动得手都在抖。这对一个被遗忘的冷宫公主来说,简直是天大的脸面!
李明月也很意外,但更多的是欣喜。这说明什么?说明她的产品不仅效果好,而且精准命中了客户痛点!静嫔这种不受宠但有一定位份的妃子,正是她“冷宫奢侈品”的完美目标客户——有改善生活的需求,有私房钱,又不像宠妃那样引人注目。
“嬷嬷,咱们的‘产品口碑’看来是立住了!”李明月拿起一块带着天然梅花冷香的升级版香皂,在鼻尖嗅了嗅,露出满意的笑容,“包装也得升级一下,用这些细棉布包起来,显得更上档次。”
更大的惊喜接踵而至。
没过两天,赵嬷嬷又从王嬷嬷那里带回来一个沉甸甸的小布包,里面竟然是几块碎银子!还有一张写着“丽妃娘娘甚喜那‘玉露凝香’,欲再求两瓶,此乃定金”的字条。
“丽…丽妃?!”赵嬷嬷吓得差点把银子扔出去。丽妃可是后宫新贵,年轻貌美,风头正劲!她的东西竟然流到了丽妃手里?还被点名要“玉露凝香”(李明月给花露水起的雅名)?
李明月也微微咋舌。这后宫“非正式贸易网”的传播速度有点超乎想象啊!连宠妃都惊动了?看来花露水的魅力确实无人能挡。
“嬷嬷,告诉王嬷嬷,玉露凝香制作不易,极其稀少,需要时间。丽妃娘娘那份,务必小心再小心!”李明月立刻嗅到了危险的气息。好东西传得太快,容易招祸。尤其是宠妃,本身就是漩涡中心。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
就在李明月一边加紧“生产”应付订单(主要是静嫔和王嬷嬷介绍的几个低位嫔妃和高级宫女),一边提心吊胆地控制“玉露凝香”的流出量时,麻烦还是找上门了。
这天午后,听雨轩破败的院门被敲响了。敲门声不疾不徐,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刻板。
赵嬷嬷打开门,外面站着的不是熟悉的王嬷嬷,也不是气势汹汹的刘公公,而是一个穿着深青色宦官服、面白无须、眼神锐利的中年太监,身后跟着两个同样面无表情的小太监。赵嬷嬷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这是内务府总管太监身边的人!
“明月公主可在?陛下口谕,召公主即刻前往御书房觐见。”中年太监的声音平板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
御书房?陛下?!
赵嬷嬷腿一软,差点当场跪下。李明月在屋里也听到了,心头猛地一沉。来了!肥皂和花露水的风,终究还是吹到了那位便宜爹皇帝耳朵里!是福是祸?
她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她迅速整理了一下身上那件洗得发白、但还算干净整洁的旧宫装,用冷水拍了拍脸,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然后挺直了单薄的脊背,走了出去。
“臣女接旨。”她学着记忆里模糊的礼仪,微微屈膝。
中年太监锐利的目光在她身上扫了一圈,似乎有些讶异于这位冷宫公主过于平静的反应,但并未多言,只是侧身:“公主请随奴才来。”
前往御书房的路,漫长而压抑。李明月低着头,跟在太监身后,穿过一道道巍峨的宫门,走过一条条宽阔得令人窒息的宫道。这是她第一次真正走出冷宫,见识启朝皇宫的宏伟与森严。高耸的朱红宫墙,金光闪闪的琉璃瓦,巡逻侍卫冰冷的铠甲和佩刀…一切都无声地诉说着皇权的至高无上和冷酷无情。她感觉自己像一粒微不足道的尘埃,随时可能被这股力量碾碎。
终于,到了御书房外。通报之后,厚重的殿门缓缓打开。
一股混合着墨香、龙涎香和淡淡炭火气的味道扑面而来。殿内陈设庄严肃穆,紫檀木的御案后,坐着一位身着明黄色龙袍的中年男子。他面容威严,眼神深邃,带着久居上位的压迫感,此刻正微微蹙着眉,看着御案上摆放的几样东西——一块灰白色带清香的肥皂,一小瓶“玉露凝香”,还有几片明显被洗干净的、不同材质的布料(估计是试验品)。
李明月的心跳如擂鼓。她强迫自己稳住心神,按照路上临时抱佛脚回忆的礼仪,规规矩矩地跪下行大礼:“臣女李明月,叩见父皇,父皇万岁万岁万万岁。”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启明帝没有立刻叫起。他的目光从桌上的“奇物”上移开,落在了下方跪伏着的、瘦弱得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的女儿身上。对这个庶出的女儿,他几乎没有任何印象,只隐约记得她生母早逝,似乎一直病恹恹的,被遗忘在某个角落。此刻见她如此瘦弱,心中掠过一丝极其淡薄的、近乎于无的恻隐,但更多的,是审视和疑虑。
“平身。”启明帝的声音低沉而威严。
“谢父皇。”李明月小心翼翼地站起身,垂手肃立,眼观鼻鼻观心,不敢乱看。
“这些东西,”启明帝指了指桌上的肥皂和花露水,语气听不出喜怒,“是你做的?”
“回父皇,是臣女闲暇时…胡乱琢磨的。”李明月斟酌着用词,尽量显得无害。
“胡乱琢磨?”启明帝的声音微微扬起,带着一丝探究,“朕听闻,此物去污力甚强,还有异香?宫外并无此物,你是如何琢磨出来的?用的什么方子?”
来了!核心拷问!
李明月脑子飞速运转。直接说化学方程式?那是找死!说神仙托梦?太假!只能半真半假,包装成“偶然发现”和“生活智慧”。
“回父皇,”她声音依旧带着一丝怯弱,但条理清晰起来,“臣女在冷宫…日子清苦,份例时有短缺。冬日寒冷,浣洗衣物不易,常觉污垢难除。偶然一次,见宫人焚烧落叶草木,得灰烬。又因份例所限,油脂难得,便试着将废弃的油脂残渣与草木灰水混合…本意是想看看能否让衣物好洗些,未曾想反复尝试之下,竟得了这能起沫去污之物。至于那‘玉露’…”她顿了顿,“也是见院中野花凋零可惜,试着用蒸煮之法取其香气凝结成露,想着…想着或许能掩盖那皂块的异味…未曾想竟得了一些清露。”
她这番话说得半真半假,强调了“生活所迫”、“反复尝试”、“偶然所得”,把自己塑造成一个在困境中摸索出一点小聪明的可怜公主形象,弱化了其中的“技术含量”。
启明帝静静地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御案。深邃的目光在李明月低垂的脸上逡巡,似乎在判断她话中的真伪。殿内一片寂静,只有炭火偶尔发出的轻微噼啪声,气氛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良久,启明帝才缓缓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无形的重压:“倒是有几分巧思。不过…”他话锋一转,声音里透出惯有的、对女子才能的轻视与敲打,“女子无才便是德。身为皇家公主,更应谨守本分,娴静贞淑。这些奇技淫巧,终究是末流小道,非淑女所应为。日后,还是少弄这些为好。”
**女子无才便是德!**
这七个字,像一把冰冷的锤子,狠狠砸在李明月的耳膜上,也砸在她那颗来自现代、崇尚知识与力量的灵魂上!一股难以言喻的愤怒和憋屈瞬间冲上头顶,让她藏在袖中的手紧紧攥成了拳,指甲深深陷入掌心。
奇技淫巧?末流小道?
她费尽心力、用知识改善生存条件、甚至撬动了后宫格局的东西,在他眼里,只是不值一提、甚至不该存在的“小道”?!
去他的女子无才便是德!
老娘用化学方程式吊打你们这群老古董的时候,你们还在玩泥巴呢!
内心疯狂吐槽的弹幕瞬间刷屏,但李明月脸上却不敢显露分毫。她死死咬着下唇内侧,强迫自己低下头,做出恭顺受教的模样,声音细若蚊呐:“是…臣女谨遵父皇教诲…”
然而,她低垂的眼帘下,那双原本带着怯弱和不安的眼睛里,此刻却燃起了两簇冰冷而倔强的火焰。轻视?否定?很好!这反而彻底点燃了她骨子里的逆反和斗志!
就在李明月以为这场充满羞辱的召见即将结束时,启明帝的目光再次落在那块肥皂上,状似无意地又问了一句:“此物…朕观其制法,似乎与火药匠人所用硝石、硫磺之物,颇有几分相似?皆是混合、研磨、加热…你可知其中关窍?”
李明月心头猛地一跳!硝石?硫磺?皇帝怎么会联想到这个?是有人提醒,还是他本身对技术就有所关注?他是在试探什么?
她瞬间警铃大作,后背惊出一层冷汗。火药!这可是绝对的敏感词!在这个时代,私制火药的罪名足够她死一百次!
她立刻把头垂得更低,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惶恐和茫然:“回父皇…臣女…臣女不知什么硝石硫磺…做这皂块,只是草木灰水和油脂混合,稍稍加热便于凝固…过程简单,并无甚危险…更不敢与军国利器相提并论…”她刻意强调“简单”、“无危险”,撇清与火药的任何关联。
启明帝盯着她看了片刻,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人心。最终,他似乎并未发现什么破绽,只是淡淡地“嗯”了一声,挥了挥手:“罢了,你退下吧。这些东西,朕留下了。”
“是,臣女告退。”李明月如蒙大赦,强撑着发软的腿,保持着恭敬的仪态,一步步退出了压抑得令人窒息的御书房。
直到走出很远,确定身后无人跟随,她才敢靠在一处冰冷的宫墙上,大口喘着气,后背的衣衫已被冷汗浸透。刚才那一刻,她真切地感受到了皇权的恐怖和伴君如伴虎的含义!
然而,短暂的恐惧过后,一股更强烈的火焰在她胸中燃烧起来。
皇帝轻视的话语犹在耳边:“女子无才便是德…奇技淫巧…”
他最后关于硝石硫磺的试探,更像是一根扎进肉里的刺!
“呵…”李明月抬起头,望着皇宫上方那四四方方、被高墙切割的天空,苍白的脸上缓缓绽开一个冰冷而充满野心的笑容,无声地在心中呐喊:
“老古董,你等着瞧!”
“奇技淫巧?末流小道?我会让你,让所有人看看,什么是真正的力量!”
“硝石…硫磺…很好,知识点我记下了!”
这深宫,这皇权,这轻视…她李明月,偏要用这被斥为“小道”的化学方程式,一点一点,全给它撬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