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临继续道:“我意识不好,担心大人这边危险,连忙赶来。”
苏昭声音颤抖:“你胡说!”
“苏掌柜,你看看这一地的乱箭,如果你走出去,还能看见那具被我杀死的尸体,你惹的,可是亡命之徒,对方显然不打算遗留任何能引起麻烦的可能。”沈砚按住伤口,缓了口气:“如今情形,苏掌柜还不打算坦白真相?”
他目光锐利,指向筐篓,“夏临!”
夏临快步走去。
早已吓呆的长福,似被慑住,下意识想挡,又不敢,只能求助望向苏昭。
沈砚也顺势望回苏昭。
苏昭的目光没与沈砚交汇,微微偏错,定在他捂在胸前的手。
指骨修长,被血迹无声漫染。
“大人,这里正是季应奇没错!”夏临高声道,一边探手,“还有气儿,估计是被下了迷药。”
苏昭深吸一口气,自知挣扎无意,讷讷开口:“昨夜,我二人已睡下,却忽然来了个客人。”
苏昭悉数道来,但隐瞒了对方是皇城司中人的猜想。
无论委托人和追杀者来自何方,他们的根本目标,皆是围绕那烫手山芋。
如今势必要将这山芋转给沈砚,那些人的注意也必然被大理寺引去。
她只有越置身事外,才越有可能全身而退。
“所以,苏掌柜是说,这神秘人到了你们牙行中,只用重金,就买通你,运送一个本该斩首了的死刑犯,你们这苏氏牙行,向来行的都是此等生意?”沈砚语气平缓,大约受伤口牵连,较之先前,少了许多迫意。
可苏昭随着讲述,已然又沉溺在了那些人已死的消息中。
胡门镖局的那个把头,年幼时家中困苦,爹上山打猎出了意外走了,那时他与妹妹不过七八岁,娘无奈卖了妹妹求口钱银。
多年来他一直记挂不忘,连加入镖局都是为了能走南闯北的寻人,路遇牙行总要拿出凭记忆绘的画像,苏氏牙行开张时,他便来登门。
谁知,苏昭竟凭着过目识人不忘的本事,在给一家大户送些仆从时,从路过的婢女中,一眼认出了把头的妹妹。
兄妹二人见面,痛哭不已,妹妹说自己跟着宅里的小姐,吃穿无忧,小姐秉性也好,让哥哥不用费心赎出。
自此把头将苏昭视作恩人,凡求必应,且不问来路。
还有那最是无辜的姑娘,虽不会说话,但伶俐活泼,二人在换衣衫时,她还好心地帮苏昭系裙带。
惊惶渐退,愧意翻起,苏昭眼眶熏热,久久未语。
长福瞥了她这模样,急忙将话头接过,但仍有怯意,磕磕绊绊:“我、我们不……”
“不认识他是谁吗?”沈砚抢白,仍盯着苏昭,“若不认识,为什么在我进店搜找的时候,知道要藏,又为什么设了如此复杂的出城伎俩。”
“他还用我性命相胁。”苏昭回神应答。
那人用的虽是她苏昭身份相胁。
她并不太忧心于对方能真挖出她最真实的身份,即便是皇城司。
毕竟她早是个“已死”之人。
可如今,苏氏牙行依借这身份而设,经营稳健。
如果动了她身份的根基,损了牙行几年来的积累,倒和威胁她性命无异。
况且对方还有皇城司的身份压制。
因此她这番话也不算说谎。
这回沈砚倒似认可了她的圆说,转问道:“那人什么模样?”
“他全身都罩在黑袍里,没看清模样。”
“黑袍?”沈砚眉间一蹙,“刚才和我交手之人,也是黑袍加身,劳烦苏掌柜,不妥。”他转头,“夏临,你去外面把我砍杀的那具尸体搬进来。”
“什么?!”苏昭惊呼。
沈砚道:“苏掌柜,运尸体、运杀人犯,你都轻车熟路,辨个尸有什么可大惊小怪的?”
其实刚刚他就提了自己杀人,只是那会儿因受惊吓,苏昭未及深思,现下却是忍不住想将他细细打量。
她以往认识的沈砚,行止有度,待人温礼。
除了在待她时,分外疏离守礼外。
堪称一句端方君子。
如今再见,仍还是那副样子,但总觉得是他覆的一层皮,剥开内核是何等模样,难以揣摩。
更有甚者,杀了人竟还行色如常。
运送尸体是一回事,亲见他杀了的人又是另一回事。
她只能避重就轻:“我只是忌惮佛门之地不宜太过血腥。”
这空档,夏临却冲了回来,空着两只手。
走近了,才看见,他的面色甚至比受了伤的沈砚还惨白几分。
“大人。”他尾音轻颤,“那尸体、他……”
“如何?”
“他化成了一滩血水……”
“尸体怎么会化成水?”苏昭惊道。
长福也是一哆嗦,蜷起身躯。
沈砚眸色顷刻凝成了沉郁的黑,像暴风雨来前的涡云。
“我去看看!”
“大人,现在情景太过诡异,大人还有伤,属下实在担心难护大人安危!大人便在此处休整,天亮再做探查也来得及!”
沈砚一顿。
他的功夫是从小家中请高人调教,身手不敢说拔筹,也算上乘,可与那人过招也只能算是侥幸险胜。
若不是取巧闪避,此时倒下的就该是他自己。
只能赞同了夏临的提议,“我来时怕人多眼杂,只身前来,留其余人原地待命,但若明早,你我还未归,想必他们也能来接应。”
苏昭一时没忍住,“大人在城门堵我们的时候没怕人多眼杂,带了那么一大帮人,怎么这时反倒束手束脚的不多点人手!”
沈砚看了她一眼,“因为在城门时,我断定,绝不会从苏掌柜那堆棺材中,搜出我要找的人,带那些人不过为了奉陪苏掌柜的表演,我说过的,赌你在如愿后,松懈的一瞬间。”
而这一瞬间,并非那第一遭出城。
而是,那第二遭,遭遇盘查破棺后。
苏昭自然马上悟出了关窍。
季应奇作为本应被斩首的死刑犯,却仍存活。
能换出一个死刑犯,又有多少官员牵涉其中。
若众目之下,公之于众,得引起多大哗然。
无论是如何得知的这一切,沈砚作为探查之人,都必定需要暗中行事,谨小慎微。
所以,之前带队到牙行,抑或守在城门,那时的他,都不曾想真的将季应奇抓捕。
他就如同设了捕笼的猎人,不断施压让她往笼中钻,再一击扣中。
苏昭呼吸紧促,自己当真可曾了解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