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月夜清辉(1 / 1)

“大人,属下还是去门外把守,以防不测,若真有来袭,大人在这庙中,也好出其不意,否则我们几个汇聚一处,等于困兽之斗。”夏临一招手,“那边的傻大个儿,你同我一起!”

长福倒指自己,“我?”

“就是你,多个人多双眼睛。再说,你现在是钦犯,若能将功赎罪,兴许还能少关几天!”夏临不管不顾拖起了长福。

苏昭知道长福只是力气大,那三脚猫功夫还不及自己,想要跟沈砚说情,却见他身形一晃,用手撑住地面才没倒下。

“你怎么……”

沈砚另一只捂着伤口的手移到唇边,竖起一指示意她不要出声。

“别让夏临分心,若真有来袭,他会护你那伙计的。眼下,怕还是要劳烦苏掌柜,替我包扎止血。”

“我……”苏昭语塞,也明白,自己如今模样,若推什么男女之别,委实说不过去。

再说冒进些,甚至是自己贪了便宜。

可沈砚之于她的过往,救他又实属不愿。

只能宽慰自己,他伤血不止,若真又来敌,谁来救自己。

救他,就当是救自己!

心下一横,“来吧!”

沈砚解开衣衫,胸前伤口血色层层凝结,虽不大,但深切,亦有鲜血涌出,望进去,甚至仿佛见了骨。

苏昭呼吸一滞,他竟能撑这么久,就为了不扰手下军心?还是不是人?

连忙掀起裙摆,撕下布条。

沈砚转头,一副非礼勿视的尊重姿态。

苏昭瞥他一眼。

这伤口伤筋动骨的,再不止血命都要没了,面对自己一个姐辈之人,还搞君子一套。

再说,马上自己可是连手都要上了。

“可能有点疼,多有得罪,大人忍着点。”她俯身,隔着布条,覆在伤口上,猝不及防用力,却是极为娴熟地压在血脉上,抑制血流涌出。

面对这个曾揣着判书,一字字道:“悉数家产抄没,亲眷清点后收监,择日问斩。”的人。

她对他是恨吗?

她其实深知,每一个字都不是当年那个小小大理寺丞能判定。

更何况,最终亲族灭门,并不因这宣判,而是惨遭屠杀。

可她对他不是恨吗?

每一个日日夜夜,彻骨切肤之痛。

下手的时候,岂能没有私心?

她不着痕迹地按压着他的伤口,心里轻轻道,疼吗,沈砚?

面上却是些许关切:“大人如果痛了,可咬些碎布。”

沈砚闭阖着双目,声音却无波:“苏掌柜,需知疼痛也是比较而来。”

“大人是何意?”

沈砚轻叹一声,“幼童被刺了手指,都会举着哭嚎半天,可待其年岁攀长,便知那只不过是很清浅的疼痛罢了。这伤之于我,就如那根手指。”

你也曾知痛过?

又是为何。

可转念间,苏昭又觉索然无味,不再有作弄之心。

新换的布条上,新血渐少,知是差不多了。

“民女为大人包扎。”她又扯下几段布条,取中按在他伤处,再环绕到后背。

“苏掌柜倒是娴熟。”

“干我们这行,少不了磕磕碰碰,也是要学些保命的伎俩。”苏昭又环了一圈,绕到正面,双手灵巧系结。

沈砚不觉低头,女子半蜷在他身前,光线极暗,仅靠疏漏月色映照,于是她只能俯低凑近。

看不清模样,只能看见小半弧清削的颌线。

沈砚断案多年,识人善辨,描骨画像,皆有造诣。

从初见这人,便知她的妆容做假,故意添岁。

需知世间女子,多为修容而妆,此等情景,她的身世必定有异。

可牙行这种地方,三教九流,有不为人知的过去,也不是稀罕事,他并不想分神探究。

他更关注的是,她究竟在这桩案子里,扮演了何等角色。

可如今看她翻飞指尖,被月光染上浅浅一层银芒,竟一时有了幻影。

仿佛在梦中,也是这样一捧月夜清辉,倾泻在那个始终只肯背对的身影上。

梦里,他伸手,几近哀求,“为什么不肯转身,是不是,还在恨我?”

现实外,他也禁不住伸手,对方抬头,却是全然陌生而疑惑的面庞。

他心中似被重重钉入铁杵,将神智唤回。

沈砚缓缓收回手,“多谢苏掌柜。”

苏昭只道他是因失血过多身形不稳,系完扣结往后退开。

“大人如果不适,就靠在佛像上。”

“我这等血腥之人,还是不要辱没佛祖。”

他竟在这等着自己!

苏昭一时语塞。

二人沉默半晌。

苏昭忍不住又大着胆子开口:“大人,民女自知逃不过牢狱走一遭,但有些疑虑,若今日不问,估计再没机会,这季应奇,如何会活着,大人是如何发现,又是如何查到了我苏氏牙行的?”

沈砚看了她一眼,大约是因刚刚也算共面生死,她亦只是无意被卷入其中。

多日紧绷的神经,也因失血而渐松,取而代之的是浓浓的倦意。

思绪竟被她带回了几日前。

圣上的朱笔亲批,不日传得天下尽知。

街头巷尾只道是他沈砚带队去查,后又不知怎么,将他那日追进宫的行径也传出。

却不知,在这其间,审断早已换人。

他去面圣,亦不是为了求季应奇速死。

可坊间哪管这些。

他们只见到权贵竟真能为一介贱民抵命。

若仅是给出官道清正的理由,自是不能引起百姓兴致与信服。

于是有好事者,窥见一二,加以演绎。

变为是沈砚一怒为红颜,判杀贵家子。

以上种种,沈砚皆一笑了之,自从宫中出来,他便未再有所动作,后来更是索性重回到架阁库中,抄理积案。

老寺卿在将季应奇彻底移交刑部后,也鲜少露面,有事都靠齐敏传递。

寺中众人也只敢暗地嘈切,猜不透这两位是怎么个光景,遇事也愈发谨慎。

沈砚倒是乐得清净。

唯有一人,行事诡秘。

宋少予。

本来身为案子主理,又亲定了死罪,在坊间大盛之际,却让沈砚摘了桃,甚至有不少平民百姓到大理寺门前跪拜,高呼“沈青天”。

向来好邀功领名之人,换作以往,早该跳脚来与他争个一二。

如今却始终一声不吭,如一滩死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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