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二(三)班的教室里,夏日的蝉鸣透过窗户缝隙钻进来,和粉笔摩擦黑板的沙沙声交织在一起。苏清和坐在靠窗的位置,指尖划过数学课本上密密麻麻的公式,鼻梁上厚重的眼镜滑下少许,他下意识地用指关节推了推,目光却不由自主地瞟向讲台上正在宣布调座位的班主任。
“……苏清和,”班主任的声音响起,苏清和立刻坐直了身体,“你换到第三组最后一排,和陆野同桌。”
嗡——苏清和的大脑瞬间一片空白。陆野?那个常年霸占班级倒数第一、上课不是睡觉就是望着窗外发呆、篮球场上却像头猎豹的男生?他几乎是班里所有老师的“头痛对象”,也是苏清和这种标准优等生从未想过会产生交集的人。
周围传来几声压抑的窃笑,苏清和能感觉到几道不怀好意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他攥紧了手里的笔,指节微微泛白,心里涌起一股强烈的抗拒。他的世界很小,只容得下书本、公式和永远追求完美的成绩单,陆野这样的存在,像一颗无法预测轨迹的流星,会打乱他所有的节奏。
他抱着一摞书,慢吞吞地挪到新座位。旁边的陆野正趴在桌子上睡觉,黑色的碎发遮住了半边脸,露出线条利落的下颌。苏清和小心翼翼地放下书,尽量不发出声音,但陆野还是醒了。
他抬起头,眼神带着刚睡醒的惺忪和一丝不耐烦,看向苏清和时,挑了挑眉,嘴角勾起一抹似笑非笑的弧度:“哟,新同桌?学霸?”
苏清和被他看得有些不自在,低下头,小声“嗯”了一声,便迅速打开书本,试图将自己隔绝在陆野的气息之外。他能闻到陆野身上淡淡的洗衣粉味,混杂着一丝阳光和汗水的味道,很陌生,却又莫名地不算讨厌。
陆野看着眼前这个埋着头、恨不得把脸塞进书里的新同桌,镜片后的眼睛细长而专注,睫毛很长,在眼睑下投下一小片阴影。他撇了撇嘴,觉得有点没劲。还以为会来个能吵吵闹闹的,结果是个闷葫芦书呆子。
第一节课是数学课。苏清和全神贯注地听讲,手里的笔在笔记本上飞快地记录着。突然,一张小纸条从旁边推了过来。苏清和愣了一下,犹豫着打开。
“老师讲的什么?听不懂。”纸条上是陆野潦草却有力的字迹。
苏清和皱了皱眉,没理会,把纸条推了回去。没过多久,纸条又回来了:“喂,学霸,借我抄下笔记。”
苏清和抿了抿唇,依旧没动。他不想和陆野有任何多余的牵扯。然而,下课后,当他起身去交作业时,却发现自己的草稿本不见了。他焦急地翻找着,陆野却在一旁悠哉地转着笔:“找什么呢?”
“我的草稿本。”苏清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
陆野从桌肚里掏出一个本子,正是苏清和的。他晃了晃:“是这个?”
苏清和伸手去拿,陆野却手一高,举到了他够不着的地方。“想拿回去?”陆野笑得像只偷腥的猫,“叫声哥听听。”
苏清和的脸瞬间涨得通红,不是害羞,是气的。他咬着牙,眼神里带着怒意:“还给我!”
陆野看着他难得露出的情绪,觉得有点意思,便不再逗他,把本子还给了他。苏清和一把夺过,紧紧抱在怀里,重新坐下时,胸口还在微微起伏。他觉得这个陆野,简直是个麻烦精。
然而,陆野却在他转身的瞬间,瞥见了草稿本边缘露出的一角——上面画着一只歪歪扭扭的小兔子,正抱着一根胡萝卜,画得很稚嫩,却透着一股可爱的认真。他挑了挑眉,没作声,心里却第一次对这个“书呆子”同桌产生了一丝好奇。
日子在苏清和的刻意疏远和陆野的偶尔“骚扰”中一天天过去。苏清和发现,陆野虽然上课不认真,但似乎并不笨,有时候问出的问题虽然基础,却总能切中要点。而陆野也发现,这个学霸同桌并非像表面那样无趣,他会在解出一道难题时,嘴角不自觉地扬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会在听到窗外鸟鸣时,眼神短暂地放空;还会在草稿纸上偷偷画些小动物,线条简单,却充满了灵气。
改变发生在一个午后。苏清和因为早上没吃早饭,第三节课时,胃里突然一阵绞痛,眼前开始发黑,冷汗浸湿了额前的碎发。他强撑着趴在桌子上,希望能熬过去。
陆野正望着窗外发呆,眼角的余光瞥见苏清和不对劲的样子。他皱了皱眉,凑过去低声问:“喂,你怎么了?脸色这么差?”
苏清和没力气回答,只是痛苦地摇了摇头。陆野看着他苍白得几乎透明的脸,还有微微颤抖的手,心里咯噔一下。他猛地想起之前好像看到苏清和早上只喝了一杯牛奶。
他二话不说,从自己的书包里翻出一块巧克力,剥开包装纸,塞到苏清和手里:“快吃了,是不是没吃饭?”
苏清和茫然地抬起头,对上陆野带着一丝焦急的眼睛。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过巧克力,小口地吃了起来。甜腻的味道在口腔里化开,胃里的绞痛似乎缓解了一些,眼前的发黑也渐渐散去。
“谢谢……”他小声说,声音还有些虚弱。
“谢什么,”陆野别开脸,假装不在意地说,“看你快晕过去了,省得一会儿还要送你去医务室,麻烦。”
但苏清和却从他生硬的语气里,感受到了一丝不一样的东西。那是一种笨拙的关心。
从那以后,陆野的书包里总会多备一些糖果和面包。有时候苏清和早上来得匆忙没吃饭,陆野就会把东西推到他面前,假装不耐烦地说:“喂,学霸,帮我看一下这道题,看完这个给你。”
苏清和知道他是故意的,心里某个角落悄悄变得柔软。他开始不再那么抗拒陆野的靠近,甚至会在陆野问问题时,耐心地给他讲解。
真正让苏清和对陆野改观的,是那次楼梯间的遭遇。
那天放学后,苏清和抱着一摞作业本去办公室,在楼梯间被几个高一的男生堵住了。为首的男生是年级里出了名的混混,以前就因为苏清和向老师举报过他们抄作业而怀恨在心。
“哟,这不是我们的大学霸吗?抱着这么多本子,是给老师献殷勤呢?”男生伸手想抢苏清和怀里的本子。
苏清和下意识地往后躲,却被另一个男生拦住了去路。他们开始嘲笑他是“书呆子”、“只会死读书的废物”,推搡着他。苏清和攥紧了拳头,脸色苍白,心里又气又怕,却不知道该如何反抗。他从小就习惯了用成绩证明自己,面对这种肢体上的威胁,他毫无办法。
就在他快要被推倒的时候,一个懒洋洋的声音插了进来:“喂,欺负我同桌,问过我了吗?”
苏清和猛地抬头,看到陆野斜倚在楼梯扶手上,嘴角挂着一丝不屑的笑,眼神却冷冷地盯着那几个男生。陆野个子很高,穿着松垮的校服,却莫名地带着一股强大的气场。
那几个男生看到是陆野,顿时有些心虚。陆野在学校虽然不爱学习,但打架很厉害,是出了名的不好惹。
“野哥,我们跟他闹着玩呢。”为首的男生讪讪地说。
“是吗?”陆野直起身,一步步走过来,身上的气势陡然变得凌厉,“我怎么看着不像闹着玩?把本子还给他。”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那几个男生犹豫了一下,还是把抢过去的本子扔给了苏清和,然后灰溜溜地跑了。
楼梯间只剩下他们两个人。苏清和抱着失而复得的作业本,心脏还在砰砰直跳。他低下头,小声说:“谢谢你,陆野。”
陆野却没在意,反而皱着眉看他:“你怎么每次都不反抗?他们说你你就听着?”
苏清和的声音更低了:“我……我不知道说什么。”他从小就被教育要忍让,要好好学习,不要惹事,面对这种情况,他本能地选择了退缩。
陆野叹了口气,伸出手,有些笨拙地揉了揉苏清和的头发,动作自然又随意:“以后再有人欺负你,告诉我。有我在,没人敢动你。”
苏清和猛地抬起头,撞进陆野带着笑意的眼睛里。那眼神很亮,像夏夜的星辰,带着一种他从未感受过的保护欲。他的心跳莫名地漏了一拍,脸颊微微发烫,赶紧低下头,不敢再看陆野。
但陆野那句“有我在”,却像一颗投入湖心的石子,在他平静的心湖里,漾开了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陆野说到做到,成了苏清和的“保护神”。再也没有人敢在苏清和面前放肆地嘲笑他,甚至有几次,陆野看到有人对苏清和指指点点,都会毫不客气地瞪回去。
苏清和也开始用自己的方式回应陆野的保护。陆野上课睡觉,他会悄悄把老师讲的重点用不同颜色的笔标出来,等陆野醒了推给他;陆野打球受伤,他会从书包里拿出随身携带的创可贴和碘伏,笨拙地帮他处理伤口,虽然动作生疏,却格外认真。
陆野看着苏清和小心翼翼地给自己包扎伤口,指尖的触感带着一丝冰凉和温柔,心里某个坚硬的地方,好像慢慢融化了。他第一次觉得,有个学霸同桌,好像也不是那么糟糕。
他开始主动和苏清和说话,聊篮球,聊游戏,聊他看到的趣闻。苏清和总是安静地听着,偶尔会提出一两个问题,虽然有些幼稚,但陆野却觉得很有趣。他发现,这个平时沉默寡言的学霸,其实内心世界很丰富,只是不擅长表达。
一次,学校组织数学竞赛,苏清和作为年级第一,是当之无愧的主力。他为此准备了很久,每天都熬夜刷题,压力巨大。陆野看着他日渐消瘦的脸庞和眼下的青黑,几次想劝他休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竞赛当天,苏清和走进考场时,手心全是汗。他太想赢了,不仅是为了自己,也是为了不辜负老师的期望,不辜负……陆野偶尔投来的、带着期待的目光。
然而,或许是因为太紧张,或许是因为压力太大,苏清和在解一道关键的压轴题时,思路突然卡住了。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他的心跳越来越快,大脑一片空白,最终只能潦草收场。
成绩公布,苏清和只拿了二等奖,连他自己都无法接受。那天放学后,他没有回家,也没有去教室,而是独自一人躲在操场角落的梧桐树下,肩膀微微颤抖着,无声地哭了起来。
他觉得自己很没用,辜负了所有人的期望,也辜负了自己这么多天的努力。自卑和挫败感像潮水一样将他淹没,让他无法呼吸。
就在他哭得昏天黑地的时候,一个身影在他身边坐了下来。苏清和吓了一跳,慌忙擦去眼泪,抬头一看,是陆野。
陆野手里拿着一瓶水和一包纸巾,默默地递给他,什么也没问,只是安静地坐在他身边。
操场上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嬉闹声。苏清和看着手里的纸巾,又看了看身边的陆野,鼻子一酸,眼泪又掉了下来。
这一次,他没有忍住,哽咽着,断断续续地把自己的压力、不安和挫败感,全都告诉了陆野。他说了自己对成绩的执念,说了父母对他的期望,说了自己害怕失败的恐惧,也说了这次竞赛失利后的绝望。
这是他第一次在别人面前,如此彻底地卸下防备,暴露自己的脆弱。
陆野静静地听着,没有打断他。他看着苏清和泛红的眼睛和委屈的表情,心里像是被什么东西揪了一下,有点疼。他一直以为苏清和是无坚不摧的学霸,却没想到他心里藏着这么多的负担。
等苏清和哭得差不多了,情绪稍微平复了一些,陆野才轻轻拍了拍他的头,就像以前那样,语气是前所未有的认真和温柔:“没事,清和,你已经很厉害了。”
苏清和愣住了,抬起泪眼朦胧的眼睛看着他。
陆野看着他,眼神明亮而坚定:“真的,在我眼里,你是最棒的。一次竞赛而已,说明不了什么。你那么聪明,那么努力,以后还有很多机会。而且,”他顿了顿,嘴角勾起一抹笑容,“就算你拿不了第一,你也是我心里的第一啊。”
最后一句话,他说得很轻,却像一道光,瞬间照亮了苏清和心中所有的阴霾。他看着陆野真诚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一丝嘲笑和敷衍,只有满满的肯定和……温柔。
他的心跳又开始加速,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快,都要响。他能听到自己心脏“砰砰”的跳动声,也能感觉到陆野手掌落在他头上的温度,温暖而有力。
晚风吹过,带着青草和泥土的气息,也带着少年人之间无声的默契和悸动。
从那天起,苏清和和陆野的关系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不再仅仅是同桌,也不再仅仅是互相保护的朋友。一种朦胧的、甜丝丝的情愫,在他们之间悄然滋生。
苏清和开始主动帮陆野补习功课。陆野虽然基础差,但胜在脑子灵活,又肯听苏清和的话。苏清和讲题时耐心细致,陆野听课时也难得地专注。看着陆野的成绩一点点进步,从班级倒数到中游,苏清和心里充满了成就感。
陆野则带着苏清和体验他从未接触过的世界。他带苏清和去看他打篮球,在苏清和为他进球欢呼时,笑得像个傻子;他带苏清和去吃学校附近的小吃摊,看苏清和小口吃着麻辣烫时,眼睛亮晶晶的样子;他还在周末带苏清和去公园写生,看苏清和拿着画笔,专注地描绘着眼前的风景,阳光洒在他身上,像一幅温暖的画。
陆野的阳光和开朗,一点点驱散了苏清和内心的自卑和阴霾。他开始变得自信起来,不再那么在意别人的眼光,会主动和同学交流,甚至会在课堂上提出自己的见解。
而苏清和的温柔和细腻,也治愈了陆野内心的缺爱和不安。他不再像以前那样用叛逆和冷漠来伪装自己,会主动和苏清和分享自己的心事,会在苏清和面前展现自己脆弱的一面。他开始懂得,被人关心和在乎,是一件多么幸福的事情。
他们是彼此的光,照亮了对方原本有些灰暗的世界。
一个周五的晚上,学校举办露天电影节。苏清和和陆野坐在操场的草坪上,周围是喧闹的人群和电影屏幕上闪烁的光影。
电影放的是一部爱情片,男女主角在星空下告白的场景,引得周围的女生一阵尖叫。苏清和看得有些入神,不知不觉间,肩膀轻轻靠在了陆野的肩膀上。
陆野的身体僵了一下,随即放松下来,小心翼翼地,也将头微微偏向苏清和的方向。两人之间的距离很近,苏清和能闻到陆野身上熟悉的、淡淡的味道,也能感受到他身体传来的温度。
电影结束,人群渐渐散去。操场上只剩下零星的几个人,还有漫天璀璨的星光。
苏清和站起身,准备和陆野告别回家。就在这时,陆野突然抓住了他的手腕。
苏清和愣住了,回头看他。陆野的脸上带着一丝紧张,眼神却异常明亮,像是盛满了整个夜空的星光。
“清和,”陆野的声音有些沙哑,却很坚定,“我有话想对你说。”
苏清和的心跳瞬间加速,他预感到了什么,手心微微出汗,却没有挣脱陆野的手。
陆野深吸一口气,像是鼓足了毕生的勇气,看着苏清和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我喜欢你,苏清和。不是朋友的那种喜欢,是想和你一直在一起的那种喜欢。”
苏清和的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陆野这句话在耳边不断回响。他看着陆野紧张得微微颤抖的手,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爱意和期待,心里涌起一股巨大的暖流,几乎要将他淹没。
他想起了第一次成为同桌时的抗拒,想起了陆野递过来的巧克力,想起了楼梯间陆野坚定的保护,想起了星光下陆野温柔的安慰,想起了这段时间以来,两人之间点点滴滴的相处和改变。
原来,那些不经意的关心,那些默默的守护,那些共同度过的时光,早已在不知不觉中,让他对这个看似痞帅、实则温柔的男生,产生了同样的情愫。
他看着陆野,嘴角慢慢扬起一个灿烂的笑容,镜片后的眼睛里,闪烁着喜悦的光芒。他轻轻挣脱陆野的手,却反手握住了他的手。
陆野的手很温暖,也很有力。
“陆野,”苏清和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同样坚定,“我也是。”
陆野愣住了,似乎没反应过来。直到苏清和又重复了一遍“我也是”,他才猛地反应过来,脸上瞬间绽放出巨大的笑容,像个得到了全世界的孩子。
他紧紧握住苏清和的手,生怕他会跑掉。“真的吗?清和,你没骗我?”
苏清和看着他傻乎乎的样子,忍不住笑了出来,用力点了点头:“真的。”
晚风吹过,带着夏夜的凉爽和青草的芬芳。两个少年站在星光璀璨的操场上,紧紧握着对方的手,相视而笑。
他们的心跳,在这一刻,频率相同,都为着对方而跳动。
曾经,苏清和的世界只有书本和成绩,陆野的世界只有篮球和叛逆。但因为遇见了彼此,他们的世界变得完整而明亮。
他们是彼此的救赎,也是彼此的光。这份从隔壁桌开始的心跳,将会伴随着他们,一起走向更远、更明亮的未来。而那频率相同的心跳声,也将在岁月的长河中,一直回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