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摇摇晃晃最终停在B市西站已经是第二天晚上了,言晏又拿起镜子照了照,悲惨的是经过一晚上的恢复,之前淤血的地方已经扩散开绿绿青青的瘢痕,往好里想的话,就是疼倒是没多疼,不过看着略为吓人。她心里嘀咕着可算知道《鲁提辖拳打镇关西》那篇课文里,所谓郑屠鼻子歪在半边,却便似开了个油酱铺,咸的、酸的、辣的一发都滚出来,是个什么性状了,果然艺术来源于生活这句话是一点儿没错。她从包里翻出来围巾,给自己的脸最大程度的捂了起来。
BJ的冬天果然也很冷啊——乍然离开闷了30来个小时热热臭臭的车厢,拖着一个28寸沉甸甸大箱子又背着一个大书包的言晏不禁在清冽的寒风中开始哆哆嗦嗦的龟速前行。走到出站口的时候她停下来甩了甩酸痛的右手,把松散开的围巾解下来准备重新戴好,突然从后面伸出一双手过来冲着她的脸蛋一顿揉,刚结痂的嘴角似乎又因为这动作而破开来,她又痛又惊的问候着对方的妈转了过去,对上眼的那一刻两个人都呆在了原地。
下一秒言晏飞快的用围巾把自己整个脑袋都裹了起来,转身就要跑。
杨路星眼疾手快的一把揪住她的行李箱,脸上的戏谑变成了少见的严肃:“你在火车上被人欺负了?”
言晏还没回答,苏佳文的声音从不远的地方隔着一个夕阳红旅行团传过了来:“杨路星你看到她没啊!这么多人别漏了没接到怎么办!”
杨路星回头看了一眼不知道为什么一秒钟开始疯狂摇头摆手,嘴里念叨不是不是,又改口成没事没事,急着要跑路急到眼眶都开始泛红的女生,并没有松开揪住她衣服的手,只冲声音传来的方向回了一句“还没”。就一把拉过女生的行李箱朝着另一个方向走去,言晏不明所以地跟在后面小声抗议:“不是,我没事我要去坐车啊喂!搞什么!”
杨路星把她的书包也扯了下来背过去:“这不是带你去坐车,别嚷嚷了,整得哥好好个进步青年宛如一人贩子!”
这个方向明明就不是坐公交车的方向好不好,神经病杨路星,莫名其妙杨路星,奇奇怪怪杨路星,屁都不懂杨路星。言晏瞪着眼前高高瘦瘦的男生,在内心小声腹诽着,一不小心就诽出了声。杨路星转头盯她一眼,她又斜开了目光假装无事发生。
杨路星觉得又无语又好笑,他之前不理解季晨口中“比川剧变脸还有趣的言晏派变脸”到底是怎么个有趣法儿,此刻终于也有get到了。人生有限的十八年里他第一次见坐火车能坐到鼻青脸肿,前一秒还宛如理亏做贼了似的急着跑路,后一秒就鼻孔朝天假装无事发生的女生。
按开车里的暖风,把行李往后备箱里一丢,杨路星像审犯人似的盯着在副驾把自己包裹地严严实实,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女生。
“来来来,好好跟哥哥说说,您这满头满脸是怎么弄的。”
言晏翻了个白眼儿没有回答,只是赌气般把围巾拉得更高了一些。
杨路星觉着车里的温度差不多升上来了,干脆一把给她的围巾扯到了一边,不顾惊叫出声的女孩子,看着她的双眼一字一句:“哥哥再认真地问你一遍,你怎么搞成这样的,再不好好说话,我就把苏佳文和季晨他们都叫过来一起关爱你,你不知道吧,今天是苏佳文特意给我们一个一个从家里拽出来迎接你的,就惦记给你一惊喜,这会儿鲜花蛋糕可都在沈映枫车里等着您呢。”
言晏还是没理他,车里的气氛一时陷入了诡异的沉默和尴尬,杨路星挠了挠头,在思考是不是真的让季晨来问她比较好,毕竟自己一天天总跟大家没心没肺的嘻嘻哈哈,似乎确实不是一个值得放心倾诉的对象,季晨那经常八竿子打不出一个屁的破烂儿性格,乍一看确实稳重那么一丢丢,不过也就那么一丢丢。
杨路星七想八想的时候,言晏突然开口:“上车之前被我爸打的。”
说完这简短一句话的女孩子又低下了头,于是也就没有看到杨路星眼里的错愕。
空气里依旧是凝固住的安静,言晏开始后悔自己刚刚嘴快的那一句回答,是让对方难以接住的话题,她来BJ之后从不和别人提及家里的问题,亲密如苏佳文也只是知道她有严格的父母,考不好就会挨批,可谁考不好不挨批呢。退一万步说,倾诉也没什么用,倾诉一万次也不能改变她投胎就投了这么个爹的现实,总之只要长大就好了,考上大学就好了,考上离家乡远远的大学,毕业出来找离家乡远远的工作,她总能依靠自己的力量逃离她不想面对的事实。
言晏清了下嗓子,安慰似的拍拍杨路星的胳膊:“没事啊,就是看着吓人,其实不疼了都,就是一点儿淤血,等淤血散开啥事儿没有,你等等我给苏佳文打个电话,跟她说一声我已经回家了,大冷天的别让她们在外面等了。”
杨路星还是没言语,言晏摸出手机按下通话键:“文文儿~~我安全到啦,正在回家路上咯”“这么快?还行吧,哈哈哈哈天儿太冷了,我就一路小跑~”“我过两天再找你哈,我得收拾收拾行李,还得陪陪姥姥姥爷他们~”......
杨路星看着坐在附近的女孩子,调色盘的一张脸上因为讲电话讲出了些眉飞色舞的感觉,傻笑的时候还扯到了嘴角,于是又换上一副龇牙咧嘴的苦相。
又在变脸了,这个笨蛋。
但这一刻杨路星却感受不到好笑了,他陷入奇怪的思考。
“怎么会有女孩子挨了打,被打成这样还笑得出来。”
“她是把她家祖坟刨了吗?就算把祖坟刨了也不至于把个女孩子打成这样吧?”
“要不直接带她去医院做个检查吧,脸上都打成这样,身上不知道得什么样儿了。”
“不是怎么还笑得出来啊?”
七想八想杨路星的大脑飞速旋转中,副驾的女孩子已经挂断了电话,取而代之的是杨路星的手机铃声在下一秒响起。
“言晏她回家了!真是的!你人呢!白等这么半天......”
苏佳文的声音从手机那一头大小声的飘出来,对面的女孩子点头作揖比嘘的,看着生怕自己这一脸花里胡哨被小姐妹发现。
杨路星也就对着手机那头嚷嚷了回去——
“哥哥我去厕所!大冷天还不让人排泄吗!冻死了!”
“她回去就回去了呗!就跟你说让你提前告诉她,你自己要藏着掖着!”
“啊啊啊行了行了,哥哥我也回去了,你们也回去吧,那花当哥哥送你了,回去记得供起来啊,很珍贵的,哥哥是那么轻易送花的人吗?”
挂掉电话的那一刻,车里又陷入了鬼打墙一样的沉默。
言晏看着不知道在琢磨什么的杨路星,又看了看时间,伸手过去戳了一把男生的胳膊:“走不走啦你,我姥姥还在家等我呢。”
杨路星像下了什么决心似的发动了车,朝言晏家的方向开去。
春节的好处就在于平时动不动就早晚高峰堵得走不动道儿的B市,在假期里显得格外畅通无比,言晏从书包里摸出一管BB霜,龇牙咧嘴的对着镜子涂涂抹抹,试图把脸上的淤青盖住。杨路星瞟了她一眼,没有做声。没过多久她就看到了熟悉的小区门口,杨路星下车帮她把行李从后备箱里拉出来,言晏伸手去接,杨路星却没有松开。
“我在这里等你,你吃完饭找个理由下来一下。”
“啊?你不回家吗?这么冷,要不你还是先回去吧,我又没什么事儿。”
平时嘻嘻哈哈的杨路星却显得格外执拗,表示言晏不下来他就不回家,眼瞅着什么古有望夫石,今有望言石之类的屁话又开始从他嘴里往外蹦,言晏赶紧点头哈腰的表示自己一定速速吃完饭就找个理由下楼,杨路星这才松开了手。
言晏脚打后脑勺的以光速吃过了饭,应付过跟姥姥姥爷的寒暄,内心暗自对这次买的BB霜的遮瑕给予了高度评价(谁说啊呀呀不好用的?),又抓起一包走之前真空打包好的牛肉干,找了个“要给苏佳文送过去不然就坏了”的烂理由,终于在大半个小时之后连滚带爬的冲下了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