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说时间总能抚平一切伤痕，只不过一周的时间而已，言晏嘴角脸颊的淤青就彻底消失不见，除了苏佳文颇为遗憾的嚷嚷着今年也没能带她去逛一回春节的庙会之外，一切好像都回到了普通的日常。做一张又一张的试卷，对着季晨给的一沓笔记预习新的功课，用省下来的零用钱买一张喜欢很久的专辑或小说。杨路星似乎也信守着那天晚上的承诺，没有人来好奇她消失的寒假末尾去了哪里。
准确地说，应该是因为季晨他们高三下半场的到来，开始了连续不断的模拟大小考，以及一轮一轮的志愿指导填报，大家都因为学业忙得焦头烂额，偶尔在课间操或者放学的间隙遇到，也只是匆匆忙忙的打个招呼，只有沈映枫会偶尔跑来高一塞给她和苏佳文几本新的笔记和零食。所谓“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日历一页页哗啦啦的撕过去，校园里的蔷薇们绽开又凋谢，转眼又是炎夏。
言晏开始慢慢不喜欢夏天，这里的夏天总是潮湿黏腻而炎热，让人透不过气。
夏天是分别的季节。
班主任也在催着大家交文理分科的志愿表，像是生怕15.6岁的小孩儿们领悟不到文理分科的重要性，班主任站在讲台上把黑板敲得邦邦响：“我知道你们很多人还在无所谓的状态，但是我必须告诉你们！分科之后，才是你们高中生活的真正起点，也意味着你们到底未来能考上什么样的大学，现在你们还有借口，我历史不好，我生物不会，分科之后，一切都没有理由......”
下课铃适时的响起，窗外的蝉似乎和班主任心有灵犀，一时间喧嚣着吵闹的更为大声。言晏叹了口气，从口袋里摸出手机来看。
QQ的对话框停在季晨的消息上。
“你想好选哪科了吗？”
言晏没有回答，发过去一个同样的问句：“你志愿选好了吗？”
时间跳过去三分钟，季晨的头像依旧灰在那里，她把手机胡乱塞回书包，掏出一本五三，挑自己会做的题目往上写答案。
言晏没有等到QQ上灰色的头像跳动起来，却在周五的下午等到了在校门口嗦冰棍儿的跳动季晨。
季晨远远就看到了言晏，经常在她身边晃悠的苏佳文不知道去了哪里，她一个人低着头晃晃悠悠地往校门口蹭，耳机线从袖口里掉出来一截儿，跟着主人一起晃晃悠悠，一副要被夏天的风吹走的样子。
真是一如既往地慢啊。
季晨叹了口气，默默在心里飘过一句弹幕。
于是他迈开步子向言晏走过去，和言晏一步三晃的样子不同，他迈出的每一步都坚定而有力，即使过去了很多年，言晏只要想到每一次季晨向她走来的样子，都会有一股莫名的勇气萦绕上心头，她自己也说不上来为什么。
季晨走到少女面前，伸手在她脑袋上敲开一个爆栗。
捂住脑袋的少女抬起头，一句“我去，你大——”没说完，看清面前的人之后就硬生生把后半句没骂完的话咽回了嗓子眼儿里，哼哼唧唧挤成了一句：“你大——啊，季晨啊。”
季晨啧了一声，把她爆炸开的刘海儿按了回去，拍了拍她的书包，示意她跟着他走。
十分钟之后两个人坐在曾经吃过卤肉饭的小店里，大眼瞪小眼几秒过后，两个人同时开了口。
——苏佳文呢？
——杨路星呢？
季晨把一杯橙汁儿推到她面前：“看不出来，你还挺关心杨路星这兔崽子啊，怎么，不会是有什么青春期少女的暗恋物语之类的吧？”
言晏比刚才挨了个脑门儿爆栗还要炸毛的拍着桌子：“你不要诽谤我啊！再说你还不是一张嘴就在问苏佳文，怎样，你是也暗恋苏佳文吼！”
季晨又给了她一个爆栗——“我对你们这些祖国的未成年花朵可没有非分之想。”
“杨路星最近被他们家老爷子按着起早贪黑的查漏补缺，顺便每天大概要喝一百零八碗他妈妈熬的十全大补汤吧，下次你再见到他，他可能已经被补成一个猪头了。”
“所以话说回来，为什么不回答我的问题？”
言晏停在杨路星被补成一个猪头的脑内剧场里，停了三秒才反应过来季晨的问题是哪个问题。
她咬了一下橙汁的吸管，和季晨进行这种正式的话题总会让她紧张，或许是因为从来没有人像季晨这样心平气和地跟她聊一件有关于“未来”的事情，人们对于未知的领域多少会有些无所适从，不是吗？她在心里默默给自己找着理由。
抬头对上季晨探究的目光，她咽了口根本没吸到嘴里的橙汁。
“我想，我还是，学文吧。”
季晨的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
言晏放在桌下的手默默掐着自己的大腿，低下头又抬起来：“那个，你没在生气吧？”
季晨被对面无厘头的问题问笑了。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我又不是你爸。”
脱口而出这句话之后似乎觉得不太合适，季晨又难得的找补了一句：“就是一个选择题，有什么要上升到生气不生气层面的必要，再说这是你自己的人生。”
是了，我自己的人生吼，那你关心个屁了啦。
言晏在心里小声的腹诽着。
对面的声音又响起来：“之前就跟你说过的，有很多专业，选了文科之后，大学就没机会学了，所以你要想好，你对什么有兴趣，以后想做什么，我知道这对现在的你来说实在是太遥远了，但还是要想，因为这是你自己的人生，没人能替你做主，也没人能替你去过。”
言晏的声音一点一点低下去：“我也不知道自己喜欢什么，我也不知道自己以后能做什么，说实话，这样的我很没用吧。可是我也真的想过，可是想来想去，好像什么都行，又什么都不太行。”
小吃店里还放着周杰伦的《稻香》，柜台里的双皮奶和小蛋糕们散发着甜蜜过头的香味，季晨看着对面垂头丧气的少女，不知道为什么，此刻18岁的男生心头突然涌起了一种当爹不易的感觉。
整理了一下飘散太远的思绪，季晨走到柜台前点了一份双皮奶，推向少女的面前：“好了，把脸皱成个小苦瓜也没什么用，你才多大点儿，这只是漫长人生里几乎可以算作微不足道的小小选择题，怎么就扯上自己没用了？我看你还是挺有用的。”
言晏抬起头，想问一句：“那你倒是说说看，我哪里比较有用。”看到对面对着她微笑的那双眼睛，又好像失语了一样，只能拿起勺子去舀面前那份点缀了红豆的双皮奶。
在心里叹了口气，不知道为什么，她总是不能很自如的面对季晨。
季晨看到她开始有心情往嘴里塞食物，颇为肯定的点了下头，又继续把话讲下去。
“所以我说，不要一点儿挫折就觉得自己没用，现在不知道以后要做什么，也是很正常的，就选你做起来更擅长的就好了。可以先不要考虑你们班主任念叨的那一大堆人生哲理，你要做的事情就是判断出来以你现在的成绩，选文科还是理科对你高考更有利就好了。”
对面的少女把脸从双皮奶中晃悠出来：“那我觉得我还是选文科比较好，而且我有一点想当记者，那种很酷的战地记者。”
季晨看着她粘上了红豆碎屑的嘴角，还有稚气的马尾辫在脑袋后面随着她讲话的幅度微微摆动，想到少女青春期脆弱的自尊心，忍住了没把那句：“以你这个磨叽的人生速度，我是真怕你在战地就那么站着动不了啊。”讲出口。
他从手边捻起一张餐巾纸递过去，又从书包里翻出三大本志愿报考书塞进言晏的怀里。
“那你这个暑假也可以好好看一看，哪些学校开着新闻系招生，你又想去哪个学校？”
言晏翻着三本厚到能砸死她的志愿报考书，疑惑地问：“你给我？你马上要高考，你给我了你看什么？”
季晨揉了一把她的刘海儿：“哥哥是这种临时抱佛脚的人吗？少操心我了，我早就定了。”
言晏错愕地看过去：“你还没考，你就定了？那你定哪里了？那你学什么专业？”
季晨把书包甩回背后，站了起来：“不告诉你，回家，复习，好好考你的分科试。”
言晏着急忙慌把几大本书揣进怀里，跟在季晨后面出了小吃店的门，初夏的夕阳在远方地平线上凝成半只荷包蛋，晚风吹得人心晃荡荡，她看着眼前季晨高出她一个头的背影，忍不住还是问了那个很久之前就想问的问题。
“——所以你为什么要管我啊？”
季晨听到后面轻声的疑问，他转过身，眼前的少女抿紧着嘴唇传来探寻的目光，手指因为太用力捏着那几大本书而显得骨节微微泛白。
他笑着看向紧张的少女。
“——为什么啊？嗯，你就当哥哥我是在日行一善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