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家的季晨看着像条金毛寻回犬一样赖在自己床上打滚不走的杨路星，干脆利落地一脚把他从床上踹了下去，对杨路星的哀嚎表示充耳不闻。
杨路星又死皮赖脸的爬回季晨的床上：“哥们儿都换过睡衣了，你这破洁癖能不能放过哥们儿一次！”
伴随着“不可能”的是杨路星的又一嗓子哀嚎。
季晨把书包往沙发上一扔，打开一罐可乐盯着从地上爬起来把自己塞进沙发里的杨路星：“你上我家干嘛来了？你们家老爷子给你安排那些个夺命补习班你上完了吗你就来？”
听到这句话的杨路星哀嚎的更惨烈了。
“快别提了，我现在就希望赶紧考，明天就考，考完拉倒。”
“那你偷摸儿溜到我家来就能实现你明天高考的愿望了？”
杨路星翻了个巨大的白眼儿甩过去：“也就是哥们儿从小跟你一起长大，才能受得了你这么不近人情冷面无私的死德行。”
说完顺手从书架上满满一排的《大众软件》里抽出一本开始翻：“所以你为什么回来这么晚？哥哥本来还想跟你开两把魔兽呢。”
“我去看了看言晏的文理分科怎么选。”
杨路星手里的杂志啪嗒一声掉在地上。
很多年后季晨和杨路星坐在酒吧里，回忆起高三这一年发生的一切，都在为了自己的无知和自以为是干下一杯又一杯的VODKA。
少年天高地傲，少年锋芒毕露，以为自己无坚不摧，以为自己无所不能，以为自己能够拯救天下。
所以即使是明知自己在任性的插手别人的人生，也觉得自己是脚踏七彩祥云的英雄，能够和命运对抗，能够和世界作对。
杨路星在季晨费解的目光里捡起杂志，回忆起那天晚上在车里言晏带着淤青的脸，还是没忍住问出一句：“说真的，你不会真把她当闺女养了吧。”
季晨把自己也甩进懒人沙发：“说真的，你不觉得你对她比我还上心吗？”
杨路星忍住无从辩解的烦躁，开始在房间里打着转的解释：“我这不是对她上心，我这是对你上心，行了吧？我就说你不要把她当个什么宠物看啊，你这跟陈冰说得有什么区别？从小到大，看到让你不得劲儿不爽的，你就得去插个手，都说你马上就要去N市上四年大学了，她剩下两年怎么过？她回头万一习惯依赖你了，难不成你能一直管她吗？”
季晨抄起手边的靠枕砸了过去：“没错儿，只要我乐意，我还真能一直管她。”
一眨眼的功夫，日历就三两下翻进6月，高一和高二的学生们多了几天假期，用来给今年的高考生们布置考场，言晏的分科表也在放假前交了上去，不再像中考前一模一样的两份志愿单，言晏选了文，苏佳文选了理科。
虽然多出了两天假，但是高一的学生们脸上也看不到几分放假的闲散，高考结束之后，她们就要迎来自己的分科测试考，用以确认高二开学后的普通班和尖子班，家长们如临大敌，班主任们也如临大敌，好像她们参加的不是测试考，而是真正的高考。
言晏和苏佳文抱着经常放在桌洞里的一沓练习册和参考书，没精打采地朝学校外走去。
即使逼近了傍晚，暑气也并未随着太阳的下沉一并消散，等公交车的间隙中，言晏的额前很快沁出了细细密密的一层汗珠，她费劲儿的抬起肩膀去蹭，苏佳文却像不知道在跟谁赌气似的，把手里的大厚本们都甩在了地上，掏出纸巾来给言晏擦汗。
言晏反而被吓了一跳，忙不迭地去接下纸巾拉住苏佳文的手：“怎么了你？”
苏佳文叹了口气，弯腰把散落的书本一一捡回怀里。
“——就是突然觉得好累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们宝贵的青春为什么每天每天都埋在这一堆又一堆的练习册试卷参考书里啊啊啊啊啊啊！”
“——言晏，今天别复习了，我们出去玩儿吧？”
苏佳文把两人怀里的大厚本和书包一起满满当当塞到了家门口的玄关地上，转身和言晏就跳上了去市中心的公交车。
接近上班族回家的时间，车厢里已经开始乌泱泱的人头攒动，两个女生握紧了吊环，谁也没有开口讲话，只是专心的看着车窗外流光溢彩闪过的街景。
公交车摇摇晃晃停在青山公园，两个人跳下来。
日升月沉，万春亭上看到的景色一如既往，郁郁葱葱，和言晏7岁那年第一次来B市见到的几乎没有任何差别。
如果自己也能扎在这里，就这么郁郁葱葱的，哪里也不用去就好了。不用逃离现在，不用担忧明天。
言晏坐在亭子里默默地想着。
苏佳文靠过来瘫在她的肩头：“诶，你说，我们以后会成为什么样的大人呢？”
“我们会考上喜欢的大学，然后做很有意义的工作，买很多的漂亮衣服和包包，然后想看多少场演唱会就看多少场演唱会！”
“那会不会变成像米莱和夏琳那样的女生，每天还要为了爱情奋斗来奋斗去的啊。”
“或者是会成为那种，看起来就很拽的搞事业女强人，一个眼神儿所有人就噤若寒蝉，就像《穿Prada的女王》那样。”
“也许我们会去另外的城市和另外的国家生活呢？诶，这个不行不行，我可不想离开我爸妈啊。”
“言晏，我们真的不能选一个科吗，我真的真的会想你的。”
“傻瓜，我们现在也不在一个班啊。”
“可是我们学的内容还是一样的啊，而且我们的物理老师和政治老师也是一样的，我们可以一起讨论作业，一起吐槽老师。总觉得分科之后，我们就好像去了两个学校一样，什么都不一样了。”
“嗯......可是就真的没办法啊，我的化学和物理真的很拖后腿，念文科的话，考个好学校的几率还比较大一点儿。”
“是啦......但是你说，我们未来是不是还能报一个大学？综合性大学有那么多专业，我们总能在一个学校里选到自己喜欢的专业吧？！”
“我觉得可以啊！为什么不行，这么多大学呢！总有一个能把我俩都收了吧！”
“所以你会留在本市的对不对？我听沈映枫说他们也会报本市的大学的，哈哈哈，那样的话我们又可以在一起玩儿了！大学诶！一定比高中好玩儿多了。”
不知道为什么，言晏听到沈映枫的志愿方向如此丝滑的从苏佳文的嘴里讲出来，有一瞬间的第六感揪了下她的头皮，不过她只来得及瞟过去一眼，思绪就被苏佳文的追问打断。
“所以言晏，你想念什么专业？”
“我吗......我其实想得不是特别明白，我可能想念新闻系吧，你呢？”
“哇！新闻，也是，你的作文一直都写得超好，那我长大之后会不会有一天能读到言大记者的专访稿呀，想想就激动啊哈哈哈哈哈！”
“......别在这儿贫嘴了我在问你啦！”
“我嘛，我可能还要再跟爸妈商量一下咯，我没什么志向，学什么都好，嘿嘿。”
是哦，高考填志愿这样的大事，本来就是要跟家里仔细商量用心斟酌才对，谁会像自己一样，如此自然顺畅的就自作主张的略过这一部分呢。言晏笑了下，抬头去看远方的灯火通明。
放课后一个小时的短暂逃离，以苏家妈妈打电话来催回去吃饭而宣告终结，言晏和苏佳文跳上不同方向的公交车，回到各自平凡而普通的日常。
我们会成为什么样的大人呢？
就像有句话讲的那样——人不可能同时拥有青春和对青春的感受。
会成为什么样的大人这件事，我们也只会在还不是大人的时候去想。
当我们成为了大人。
我们会成为怎样的大人？
后来成为了大人的言晏还是去过很多次青山公园，但是她早已不记得16岁那个傍晚和苏佳文的这段对话。
年少的时候我们总是横冲直撞愚蠢天真，有无数次可以后悔的机会，有无数个瞎七瞎八乱做的决定，因为太过年轻所以有恃无恐，以为最坏的代价也不过就是轻飘飘落下的那几颗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