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家的出租车里,苏佳文小心翼翼地去拉言晏的手:“那个,我们,就,哎呀!就是我跟沈映枫啊,我们只是约好,都要留在B市念大学而已,也没什么别的啦。你,没生气吧。”
言晏顺势靠倒在苏佳文的身上:“傻瓜,我怎么会生你的气啊,有个奋斗的目标不是很好吗?”
苏佳文又小心翼翼地去确认:“那言晏,你也会留下的,对吗?你不会脑袋一热,以后也想报N市的大学吧。”
言晏依旧懒懒地靠着,眼皮也没抬一下,“我干嘛要考N市的大学,我都没有去过那里,有什么好考的。”
于是苏佳文也就没有不识趣的追问下去,而是摸了摸言晏脑袋,把目光看向了窗外。
言晏也就刚好,把眼角那一点潮湿压了回去。
大家都知道,只有她不知道。
What kind of hopeless fool does that?
她坐在桌前,掏出错题集和笔记本。没关系的,没关系的,至少有一件事情她可以知道,至少有一件事情,她可以不用猜测,不用试探,那些答案都会在终点等着她,最棒的是,有且只有一个标准答案。
这件事就是学习。
她没有别的努力可以做了,那些还未绽放就被一场倒春寒袭击的少女心事,在她还懵懵懂懂的时刻就宣告了终结。
人们都说当你真正失去的时候,才会知道那些所失去的重量和无可取代。
而她甚至没有一个说辞和理由来告诉自己,到底失去了什么,从来不属于她的,又怎么谈得上失去?
可是那些感受到的悲伤,还有那些她心里隐隐约约的妒忌、不甘、委屈、费解、执拗,曾经的欢欣、紧张、忐忑、快乐、希冀。这么多的情绪,这么多无人知晓的情绪,凭什么要在她一个人的心里疯长。
如果一开始就从来不属于她,为什么这些情绪要像甩不掉的附赠品一样,和她如影随形。
她没有答案。这不是试卷,没有标准答案,没有参考答案。
她只有做题,试题集会有答案,解题步骤会告诉她,到底怎么做才能走到终点。
KTV里人声鼎沸,陈冰拿着几瓶冰啤酒推开一堆人,坐在七七旁边示意她接过去。
“所以拜托不是只有我一个人不待见那个蠢妹妹吧,你次次看着她在橙子他们跟前装傻充愣卖可怜的,你也能忍?”
七七“啪”一声撬开啤酒瓶盖,发酵成熟的麦芽泡沫们争先恐后冲向瓶口,然后迅速的消散在空气中。
“我有什么好生气的,你也说了,橙子从小不就有这救猫逗狗的救世主情怀吗?你会跟你家楼下的流浪猫生气吗?况且我看着她们呢,只觉得可怜而已,真的很可怜哦,你知道那些流浪猫哦,还不如自由生长的野猫,自己活下去的能力都不一定有,哪天人不想喂了,啪,一不小心就死掉咯。”
陈冰大笑起来,笑声和酒瓶撞击在一起的声音一样,爽朗而明快。
七七拿起啤酒走向杨路星身边:“安啦~我跟陈冰好好讲过啦,她不会再去跟那个妹妹乱讲话啦,刚高考完,别为这些无关紧要的小事这么不开心。”
杨路星瞟了一眼扎进人堆里扔骰子的陈冰,不咸不淡的回了一句:“她呛的又不是我,我有什么好不开心的。”
七七笑了笑,把啤酒塞进杨路星的手里,转身又坐到了季晨身边,说着一样安抚的话语,季晨亲昵的揉了揉七七的头发,转过来看向杨路星,用口型讲着“没事的”。
几瓶啤酒喝过去,KTV里的空调打的十足,空气冰凉而稠密,包厢的角落里七七靠着季晨身上,闭着眼睛做假寐状,身上盖着季晨的外套。沈映枫和陈冰乐此不疲的跟骰子较劲儿,还有乌泱泱的阿猫阿狗十来只,依旧对着麦克风嗷嗷的鬼哭狼嚎中。杨路星搓了搓皮肤上爬起的颗粒,推开门准备找家通宵营业的小饭馆去吃一碗面。
手机上的时间快逼近12点,夜风穿过逐渐变得寂静的街道。
胡乱塞了两口面条,杨路星招手拦了辆出租车,报出一个几乎半年没去过的地址。
抬头望过去,言晏的房间还亮着灯。
杨路星左顾右盼了两圈,干脆拍拍屁股坐在了地上。
言晏家的小区一看就是充满了年代感的旧小区,绿化有一茬没一茬,路面也是坑一块平一块的水泥地。
不是他和季晨家的高档小区,假山喷泉人工湖,锦鲤天鹅胖鸳鸯。
也不是陈冰家的别墅区,不开车的话从正门走到家门口都要二十分钟。
他们来自不同的水土,生长成为不同的模样,因为太过不同,所以他和季晨会好奇,会靠近,因为太过不同,所以陈冰会厌恶,会反感。
谁也没错,可是谁也没对。
他想起小时候的童话故事,灰姑娘到了午夜12点会被打回原形,急匆匆逃离舞会,生怕被人看到狼狈的模样。
可是灰姑娘有仙女教母,灰姑娘自己想要去舞会,灰姑娘最终被王子找到,从此过着幸福而快乐的生活。
而言晏没有招惹他们任何人,是他和季晨,因为自己的好奇,强行把舞会开在了言晏的生活里。
但是又无力阻挡十二点的钟声。
也没有替她真正的讲一句话。
杨路星坐在楼下,望着夜空中窗口透出的那点微光。
她是因为明天考试焦虑到睡不着,还是因为今天发生的一切伤心到睡不着呢?
如果一开始没有跟苏佳文交换QQ号就好了,或者军训她晕倒的时候自己没有在旁边。
或者没有要季晨送她回家,在季晨乱发好心的时候拦着他。
不要约她们出来玩就好了,爱穿羽绒服不穿羽绒服,反正又没冻着自己。
不要多嘴问她的故事就好了,没事儿管她会不会做数学题。
如果大家就只是普通的学长和学妹,一年到头遇不到两次也不讲话,高三毕业各奔东西,校友手册里都不会出现在同一页。
这样的话,她今天就不会看起来那么窘迫和无助了吧。
他看得出来,大家都看得出来,在言晏自己还未察觉到的那一刻,她看到季晨就会泛红的脸颊,捏紧的衣角,欲言又止的神情。
这些是比【告白】要有力更多的证据。
所以今天,她其实应该很难过吧。
可是这个世界上没有如果,时间不能倒流,产生的悸动也无法驳回。
于是十八岁的少年在高考后的凌晨,心头莫名泛出一股愧疚和悔意。
分科考的成绩一如既往地以光速出品,言晏和苏佳文都没考进尖子班,而是分在了落后一等的重点班。只不过文理科的人数比例是压倒性的1:4,显然苏佳文的成绩比她更有含金量。
班主任以【分科考试不是终点而是起点】为主题,唠唠叨叨地开完了最后一次班会,就催着同学们收拾好东西去新的班级报到,大家手忙脚乱,一时间离别的氛围都冲淡了不少。
言晏怀里塞满了书,挤在人流中一层一层爬楼梯,自从高考结束那天过后,她就没有再见过季晨他们,除了考试当天一大早收到的几条祝她考个好成绩的短信之外,连平时的哈拉都消失不见,苏佳文都像嘴上长了什么自动过滤的封条一样,有关他们的事情一句不提。
或者是高考结束实在是一件太快乐的事儿,又或者是她那天的表现实在僵硬又糟糕到让所有人都尴尬,但她也不想再去复盘了。
自己没来得及弄明白的心,那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氛围,她什么都不想回忆,她只想当做一切都没发生,只要她坚定地告诉自己,一切都没有改变就好了。
转过一个拐角,她远远看到在班门口打转儿的苏佳文,于是紧跑了两步上前打招呼,苏佳文听见言晏的声音比她还激动,冲过来给她一个熊抱,却忽视了她书包里和怀里重到能砸死三个人的教科书。于是言晏和教科书们都没能承受住苏佳文的热情,噼里啪啦摔出去一地,作死的新华字典蹦了个弯儿,不偏不倚的砸到旁边男生的小腿上。
一时间三个人都倒抽了一口冷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