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听妈妈的话(1 / 1)

苏府,梨园

申时以后,阳光依旧毒辣。

从泮宫回来,苏邑昭刚换下长衫,就听门外的凌霄道了声:“主母至。”

苏邑昭身边一共两个近身侍女。前头的南星是傅母琴氏的孙女,同苏邑昭同年出生,一块儿相伴着长大,心思纯净,不善言语。凌霄则是主母求蓁收养的孤儿,三岁入府,比南星年长五岁,说话做事爽脆伶俐,颇有才干。

见求蓁领着琴氏和几名侍女进屋,苏邑昭开心的张开双臂扑过去,一把抱住求蓁,边摇边唤:“阿母。”

求蓁故作生气地板起脸,用右手食指轻点着她的额头,笑骂道:“先前教你的规矩呢!”

琴氏在旁笑吟吟地瞧着这一幕,出声提点道:“女公子,还不快快行礼。”

苏邑昭这才双手作揖行礼道:“向阿母见礼,问阿母安好。”

求蓁今日一身黄色右衽窄袖长袍,束同色镂银丝带,腰间别一雕花白玉,正梳半高髻,簪云纹白玉笄,耳配玉玦,右手戴有一串由十三颗大小、形状不同的玉珠串联的饰物,尽显气度不凡。

琴氏指使着侍女将方盘上的瓜果点心逐一放下,屏去旁人,扶着求蓁走到案几旁坐下。

求蓁问:“泮宫如何?”

苏邑昭笑嘻嘻地贴过去,紧挨着求蓁坐下,伸手接过琴氏递来的糕点,轻咬一口答道:“挺好的。”

母女二人就着茶点边吃边聊,苏邑昭绘声绘色地讲述着今日泮宫所发生的一切,说到尽兴处索性直接起身模仿。

求蓁含笑听着。

待吃完点心,琴氏吩咐侍女将碗碟撤下,合上房门出去。

“昭儿,你过来。”求蓁收起笑颜,示意她到自己身旁坐好。苏邑昭微愣,几步走到案几边坐下,等着训话。

求蓁开口:“方才你提到了宾射,吾且问你,可知何为宾射?”

苏邑昭一脸不解地看向求蓁,继而答道:“宾射乃诸侯朝拜天子或诸侯互相拜会时举行的射礼。”

求蓁盯着她看了一会儿,又道:“既如此,汝作何想法?”

苏邑昭神情严肃起来,她知道母亲的问题并非无的放矢,犹豫了半天,扭捏道:“孩儿……还没想好。”

求蓁脸上略显不悦,想了想,柔声问:“文公子表现如何?”

苏邑昭迟疑了一下:“胸有成竹。”

求蓁继续问:“那卫国公子何种表现?”

苏邑昭显然被问的一头雾水:“嗯……胜券在握。”

求蓁目光中似有责备,轻叹了口气,继续道:“宾射之礼,关乎国体,非同小可。”

苏邑昭听后,心中一紧,瞬间明白了母亲的言外之意。宾射虽是一场射礼,却是诸侯国之间互相较量的舞台,亦是天子用来制衡各方势力的手段。故而今日这场比拼,打从一开始就已定好了结局。

想到先前在泮宫对曹氏兄妹侃侃而谈的自己,苏邑昭顿觉羞愧难当,嗫嚅道:“亏得阿母提点,昭儿日后定谨言慎行。”

话说到这份上就差不多了,求蓁索性调转了话题:“你大世母前几日派人送了帖子,说下月半要在宫里设宴,到时你与我们同去。”

“下月半是什么日子?”

“你大世父的生辰。”

苏邑昭一听,立马来了兴致,重新坐到求蓁身边:“大世父生辰,我自然要去。”

大世父苏伯峎,人称苏峎公。其正妻常氏,至今膝下仅有一子。而其媵妾中有一内嬖,唤作常姬,此女当初随常氏一同入宫,三年之内连生二子。如今再度身怀六甲,已至有传言,说常氏虽贵有正妻之名,却早无正妻之实。

求蓁端起面前的茶碗,浅尝一口道:“此番设宴,定会邀请不少朝中重臣及世家子弟,我已吩咐凌霄备了燕南寺的乳糕,且一并带去。”

燕南寺位于宗周南侧二十里,寺内每逢单月便会制作一批乳糕。

此乳糕闻名遐迩,不仅因其独特的制作工艺,更因选用的原料皆为当地的优质乳品。每逢单月,寺内的僧侣们便会在每日清晨时分开始忙碌,将新鲜的羊奶仔细过滤,再加入适量的蜂蜜,搅拌均匀后倒入特制的模具中。

制作乳糕的过程需要极高的耐心和细致,僧侣们会将混合好的乳液缓缓倒入模具中,确保每一层都均匀无气泡。而后,将模具放置在特制的蒸笼里,用文火慢慢蒸煮数小时,直至乳糕逐渐凝固,便将其取出放置一旁自然冷却。

待冷却完全,僧侣们会小心翼翼地将其从模具中取出,切成整齐的小方块,装入陶瓷罐中保存。

燕南寺的乳糕味道甘甜细腻,加之自然风干的缘故,因而比其他地方的乳糕保存时间更长,故颇受欢迎。

话未说明,但苏邑昭已明了,微笑道:“阿母放心,昭儿有数。”

求蓁点了点头,一手捧着茶碗,一手轻抚苏邑昭的发髻:“吾儿聪慧,吾自是放心。”

语毕,恰好门外传来通报声:“主父至。”

求蓁急忙放下茶碗,整理了一下衣襟,脸上带着淡淡的笑意,起身迎向门口。

“向阿父见礼,问阿父安好。”苏邑昭恭敬地行礼,求蓁也微微欠身,表示敬意。

苏仲盛目光温和地扫过苏邑昭和求蓁,径直走到主位上坐定,眼中透着关切。他本就身形高大,今日一身玄色布帛裁制无章彩条纹朝服(又称:玄端),发顶配以黑色绢质委貌冠,更透着一股不怒自威的气势。

“吾儿,今入泮宫如何?”那声音低沉而有力,自带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

他这女儿自小就像只皮猴似的顽皮好动,先前由家中傅母管教着倒还好,如今去了泮宫多少叫人不放心。听闻今日在泮宫举行了一场宾射,害得他一散朝就马不停蹄地赶了回来,深怕家中那皮猴一不留神就给惹出什么祸来。

苏邑昭几步走到苏仲盛身边,双手环住他的手臂,撒娇道:“阿父,汝先前答应,若吾入了泮宫,就赏吾一匹良驹的。”

求蓁一眼就看出了自己丈夫的心思,伸手取过侍从端来的茶水递过去,笑着道:“让你阿父先饮口茶再说。”

苏仲盛接过茶水,抿了一口,心中的焦虑稍减。他抬头望向求蓁,眼中闪过一丝无奈:“入泮宫非同儿戏,吾儿虽聪明伶俐,但性情浮躁,吾自是担忧。”

苏邑昭一听,不满地撅嘴道:“阿父,吾这才入学一日!”

苏仲盛叹了口气,放下茶碗哄着女儿道:“吾既答应,自不会反悔。”

听闻此言,苏邑昭前一秒还皱着的眉心,立马舒展了开来,嬉皮笑脸地追加条件道:“那吾想要一匹白马!”

苏仲盛微愣,“白马?为何是白马?”

苏邑昭道:“今日宾射,吾见文哥哥的那匹白驹就甚好。”

苏仲盛闻言,眼角的笑意一滞,盯着女儿反问道:“莫不是那太师家的公子?”

“正是。”

苏仲盛眉头紧锁,心中暗自思忖片刻,而后语重心长道:“白马固然好,但你可知,马匹之选,非仅关乎颜色,更关乎性情与耐力。你若真心想要一匹良驹,断不可仅凭一时之喜好。”

苏邑昭眼中闪过一丝疑惑,不解地看向一旁的求蓁。

求蓁见状道:“马匹之选,犹如择友,需谨慎而为。”

苏邑昭听罢,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昭儿明白,全凭阿父阿母定夺。”

求蓁走过去,抚摸着她耳鬓的碎发柔声道:“过几日让你阿父亲自去趟马场,挑选一匹适合你的良驹,可好?”

苏邑昭一听,满脸兴奋地向对面的苏仲盛确认。

苏仲盛宠溺地笑起来,点头说好。

商量完马匹之事,父女二人又话了些许家常,这才依依不舍的道别。

待傅母把苏邑昭带走,苏仲盛这才缓缓起身踱步至窗前。

窗外的庭院里,几只鸟儿在枝头欢快地跳跃,似是无忧无虑。他凝视着这一幕,心中却如波涛汹涌。“吾并非不愿昭儿成才,只是担心她年纪尚幼,难以承受泮宫的严苛。”

求蓁出声安慰道:“汝吾皆知,世事无常,若不趁早让她学会独立,日后如何面对风雨?泮宫虽严,却也是磨砺她心性的良机。”

苏仲盛转过身,轻轻握住求蓁的手,忧心道:“长兄宫中之事,汝且知?”

“略有耳闻。”

“这位常姬素来高调,如今这般怕不是要闹得人尽皆知了。”

“夫君不必过于担忧。”求蓁道:“君夫人到底是正妻,断不会让那位轻易得逞的。”

苏仲盛深吸一口气,目光再次投向窗外。

其实自打他进门,求蓁就瞧出了异样。奈何方才女儿在场,不便多问。现下又见他这般,于是问:“夫君今日似有心事?”

“今日宾射后,王后便命人将太师诏了去。汝觉得,此举所为何意?”

求蓁思索片刻道:“听昭儿说,这太师公子与那卫国公子今日交了平手。既如此,莫非……”

苏仲盛微微额首,眼中难掩忧虑,“太师家这位嫡公子自幼才情出众,有些事是早晚的。”

夫妇二人互看一眼,求蓁眉心微蹙:“太师本就地位尊崇,若再添上天恩……”

苏仲盛点头深思道:“若真如此,朝中局势必要生变。”

“不过,”求蓁轻声说道,“陛下向来英明,许心中已有定计。”

苏仲盛叹息一声,道:“汝记得吩咐昭儿,切记谨慎行事。”

求蓁颔首。

戌时过半,园里陆续点上灯火。正房堂屋里,求蓁正吩咐身边的言管妇置办下月半苏候生辰时的礼品。“记得要选那上好的经锦,姒姆喜素色,切莫送错了。”

言管妇点头应道:“逸都的布肆前阵子送来过几匹,说是新出的彩丝提花,主母觉得如何?”

求蓁微微点头,思索片刻后又道:“再去寻几匹石黄和石青的,届时一并带去。”

言管妇迅速记下,又问道:“那首饰呢?”

求蓁道:“腕饰、腰饰各备一份。另外,把我娘家带来的那套玛瑙组佩也装上。”

“是。”言管妇应声,心中已有了计较,领着下人离开了。

求蓁独自坐在那里,望着窗外渐渐明亮的灯火,似在发呆。过了半晌,言管妇独自回来,见求蓁仍旧如刚才一般坐着,忍不住小声打断道:“主母似有心事?”

求蓁不语,言管妇也不敢接口,屋内一片寂静。

许久,求蓁终于开口,声音低沉而略带忧伤:“吾只盼昭儿能早些成才。”

言管妇微微一愣,随即恭敬地回答:“女公子向来聪慧,主母不必过分担忧。”

求蓁看了她一眼,自己身边的这些陪嫁侍女里,唯有这言管妇最是明白人。于是轻轻叹息道:“你可知,今日王后命人将太师召了去。”

言管妇心中一紧,“王后?”

求蓁坐直身子,说了今日泮宫宾射,文公子与那卫国公子交平手之事。

言管妇垂首而立,安静地听着,深知求蓁话中的含义。王后名下共有三女两子,大王姬如今正值芳龄,早有传闻说陛下与王后近期正在张罗着选婿。而放眼整个沣水,要找出比太师家嫡公子更优秀的男公子,怕是不多。

求蓁眉宇间流露出一丝忧虑:“王后今日此举,怕也只是想探探太师的口风。”

言管妇点了点头。

这桩婚事若成,对太师家而言,无疑是一大荣耀,但同时也会在朝廷内外掀起一阵惊涛骇浪。苏家与太师又素来交好,如此一来,势必会被卷入其中。

言管妇柔声宽慰道:“主母不必过于忧心,文公子才华横溢,若真能与大王姬结为连理,也未尝不是一段佳话。”

求蓁听了也不说话,端起茶碗轻轻吹着。言管妇瞧出了她的心思,上前一步,压着声音道:“主母是在担心下月半的生辰宴?”

求蓁挑了下眉,嗯了声,说:“以往我那姒姆从不未主动邀请过昭儿。如今这般,不知有何深意。”

言管妇忙道:“怕不是因为那位常姬?”

求蓁不置可否,只叮嘱道:“吩咐门房,近段时日都谨慎着些,切不可出乱子。”

言管妇抬手作揖,应声退下。

温热的晚风从窗外不时吹来,求蓁抬手揉着发酸的太阳穴,斜靠在软榻上,两眼微阖。侍女捧着点好的熏香进屋,轻手轻脚地放置在案几上,那袅袅升起的烟雾与清冷的月光交织在一起,为这静谧的夜晚平添了几分朦胧与雅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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