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漠孤烟直,长河落日圆。一望无际的大漠在夕阳下泛着耀眼的微光,乔绫正与弟弟在野外的小溪边捉鱼,忽然远处徐徐走来一位身着白衣的男子。
转眼间,他便已出现在她的面前。
清秀好看的眉眼、温润如玉的气质,加上那直直望向她的那深情专注的眼神,顿时让她脸红心跳。
“云城哥哥,居然是你……”
她刚说完,只见对方突然便将她拥入怀里,神情悲戚,语气低沉,像是在嘱托什么:
“绫妹,吾与汝今生缘悭一面,若有来世,吾必不负汝……祈愿汝平安喜乐,一世康和……云臻尚幼,望汝照拂。”
她们虽然手书多年,彼此相知相惜,可都恪守礼法,不曾逾矩,这般近距离的肢体接触,却是头一次。
乔绫尚且沉浸在这令人激动、欣喜的心绪中,不料对方忽然松开手,只低头恋恋不舍地望着她。
乔绫想抚摸他沉郁的脸,却发现他凌乱发丝下的眼眶里流出了晶莹的泪珠,随后他便决绝地转身离去。
乔绫这才发现,他身后的白衣竟是血肉模糊的一片,甚至正往外汩汩地冒血,没走两步,他便倒在那鲜红的血泊当中,迅速被突如其来的火势所吞没。
“不要——”
她挣扎着从床上坐起,一睁眼才发现这一切竟都是一场梦。
她摸了摸混沌、沉重的脑袋,昭仁宫外的惨状恍恍惚惚地浮现在她眼前。
她不敢相信顾云城已经死去,曾经那么活生生那么温暖恣意的一个人,甚至几日前还来信说要带她去天文台看星星,他,居然不在了?!
“不,这一切都是假的!”
她发疯一般地跳下床,踉跄着跑过去打开红木柜拿出里面厚厚的一沓信封,想到云城哥哥死前看向她的那双眷恋的眼睛,她便痛苦地攥紧信封,蜷缩在柜子下低声啜泣。
斯人已逝,可脑海中与他的往事历历在目,勾起她无尽的感伤……汝国有片天外之山,名为云顶山,位于蓬莱岛上,听说上面遍地桃花,有位百岁的仙翁养了许多仙鹤。传闻有情人若是得到仙翁的祝福,便能生生世世在一起。
顾云城说过,在乔绫及笄那年会带她去那里,一起乘渡蓬莱,去仙山寻鹤……可现在他不在了,她再也等不到那个曾许诺要带她游历天下的人了。
在她哭成泪人时,丫鬟春颂忽然仓促来报,说是夫人出事了,请她快去看看。
看春颂那惊慌失措的样子,她预感到父亲和母亲定是起了什么冲突,于是立马小心翼翼地放好信封便匆忙赶去。
她一面赶路一面整理自己的妆容,不想让母亲看出自己的悲伤。
祠堂内外人不得入,因此春颂把她带到大门口之后,自己便先行告退。
刚进院子,乔绫便听见母亲悲痛欲绝的哭声,仿佛是失去了什么重要的人一般,她吓得赶紧提起裙摆往里面跑去。
祠堂里正上方摆放着诸多灵位,房间里烛火通明,橙黄的光芒照亮了祠堂里的三个人,也照亮了乔夫人怀里那块崭新的灵位。
乔绫清楚地看到,那块牌匾上赫然刻着:爱子乔岳之灵位。
乔岳正是她那今年刚满八岁的弟弟,因他六岁时在漠北不慎被狼叼走,咬坏了半边脸,自此在外便戴着面具示人。
不过弟弟此时不正站在父亲身旁吗?
乔绫心存疑惑地跑到了跌坐在地的母亲身旁,正想安慰她,不料抬头便看见了一个陌生的面孔。
原来,她以为的“弟弟”却是本该死于稷王顾文赦箭下的九皇子顾云臻!
那么,真正被射死的孩子,是自己的亲弟弟吗?
难怪,当时她会觉得那个孩子的声音那么熟悉……
不知不觉,泪水再次打湿了她的眼眶,她抬头看向她一直引以为傲的父亲,如同昭仁宫外母亲当时看他的眼神一般,
“父亲,这一切到底是怎么回事?您不是忠臣吗,陛下和丽妃娘娘待我们将军府也是极好的……您,怎么会帮着稷王?还有弟弟,弟弟他怎么会变成九皇子?”
乔靖戎并不看她们母女,只出神地看着满墙的灵位,干裂的嘴唇紧抿,眉头紧锁面色晦暗,双眸深邃如同千年古井。
良久,他才回过神来摸了摸九皇子的头,在乔夫人的低泣声中郑重开口道:
“是我对岳儿用了漠北的换颜术,当时情况紧急,实在是别无他法……日后这个孩子便是我乔靖戎唯一的儿子,也是阿绫你唯一的弟弟。此事若泄露出去,便是诛九族的大罪,夫人,阿绫,恳求你们,务必对此保密。”
乔绫看了看那个陌生的男孩,想到被父亲亲手射杀的弟弟,不由得后背发凉,一脸怯意地往母亲的身边退,
“我只要阿岳,我只有阿岳一个弟弟,他不是,他不是……”
虎毒尚且不食子,乔绫怎么不会想到,他竟然为了保护九皇子,亲手杀了自己视若珍宝的儿子!
看着她们母女这般仓惶狼狈的模样,乔靖戎无奈地叹了一口气,上前一步握住乔绫的肩膀耐心道:
“阿绫,为父知道你一向最懂事……父亲可能以后都不能在你们身边,答应父亲,照顾好阿娘和弟弟……只要有他在一天,我们乔家总有再团圆的时候。”
乔绫心里虽然害怕,可透过父亲黯淡的眼底和悲怆的神色,她总觉得父亲做的这一切都有着不得已的苦衷,而且,他似乎要长久地离开她们了。
她自小跟着父亲南征北战,从未分离,如今听他这么语重心长地道别,早已顾不得丧弟之痛,心里只有浓烈的不舍。
她一把抱住他的脖子,含泪呜咽道:
“父亲,您要去何处,阿绫不要你走!”
话音刚落,门外便传来一阵男子不耐烦的催促声,
“乔将军,陛下还等着给您饯行呢,可别让陛下再久等了!”
“请转告陛下,本官马上就到。”
乔靖戎紧紧地拥住了乔绫,随即利落地把她松开,转身把九皇子顾云臻的面具重新带好,低声嘱咐道:
“孩子,今后她们便是你的阿娘和姐姐,你便是乔家独子乔岳。你要牢记,无论何时何地,面具断不能摘下,不可让人知晓你的真实身份。你只需牢记我之前嘱咐过你的话,今后的路,我自有安排……”
那孩子像是被人抽去魂魄一般,惨白的小脸上有数不清的泪痕,使原本可爱的小脸呈现出几丝不羁与倔强。
面具覆上去的一瞬间,他直直地倒在了乔靖戎的怀里。
乔靖戎将他抱在乔绫面前,匆匆嘱托了几句便起身离去。
这一去,便再也没有回来。